金陵王氣黯然收:沒落王朝的最後一點體麵(2 / 3)

王渾的淮揚兵團距離東吳首都建業最近,此時正馬不停蹄地南下。吳帝孫皓急忙派丞相張悌領兵三萬乘船渡江,迎擊王渾。當東吳艦隊行至牛渚(采石磯)時,張悌麾下將領沈瑩提出,吳師不應當渡江在陸地上與王渾作戰,而應該在牛渚一線布防,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同王濬指揮的晉國舟師決一死戰。他分析說:“倘若我們僥幸獲勝,江北之敵沒有舟師的援助,隻能退去,東南半壁就保住了。若是渡江與晉軍交鋒,一旦敗北,大事去矣。”

沈瑩是什麼人呢?前文在講到孫權經略海外時,曾提過一本古文獻《臨海水土誌》,正是這本書,我們才判斷當時吳軍所到之處就是現在的台灣島。沈瑩就是該書的作者,當時任丹陽太守。應該說,沈瑩很有戰略眼光。盡管晉軍六路來攻,對吳國威脅最大的卻是王濬的水師。若不能打敗王濬,長江天險隻是形同虛設。隻要打垮晉國水師,東吳仍然可以恃險而守,至少不會馬上被滅掉。

但這個建議並未得到張悌的采納。

張悌對局勢看得更深更透。他以一種淡淡的憂傷說:“東吳定會滅亡,這誰都看得出,滅亡的種子早就種下,不是今天才有的。我擔心的是,王濬的舟師一旦到來,大家早就驚恐得一哄而散了,哪還能抵擋呢?現在渡江,尚可與敵人拚一拚。若是拚輸了,就一同殉國,無所遺恨。若是贏了,我們乘勝進軍,在半途迎擊其舟師,到時士氣大漲,不愁打不贏。要是依你的計謀,人都跑光了,敵人一來君臣全都投降,沒有人為國家死難,這豈不是恥辱嗎?”

從戰術層麵上說,沈瑩的分析是對的,但是結合當時的士氣人心,張悌的看法更實際。自西陵、江陵淪陷後,王濬的舟師橫衝直撞,所經之處,根本沒有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吳軍便舉旗投降。若真的等到王濬兵臨建業城下,試問還有誰會拚死抵抗嗎?

這支吳國最後的精銳部隊渡過長江,出其不意地襲擊了王渾兵團的先頭部隊,把城陽城尉張喬的七千人包圍於楊荷。張喬寡不敵眾,舉起白旗投降。在伐吳戰爭中,基本上是吳軍向晉軍投降,晉強吳弱的形勢如此明顯,很顯然張喬的投降並非真心歸順,隻是迫不得已。因此,時任吳軍副軍師的諸葛靚力主殺光張喬七千人的部隊,以絕後患。諸葛靚是淮南兵變發動者、鎮南大將軍諸葛誕的兒子,與晉司馬政權實有血海深仇,故而意見較他人更為激進。

總司令張悌明知張喬的投降隻是權宜之計,但他沒有采納諸葛靚的建議,一方麵是為了向晉國人展現自己的仁慈,另一方麵未嚐不是考慮到屠殺可能引起的報複。

其實張悌心裏很明白,這根本是一場毫無希望的戰爭。被變態皇帝孫皓折騰這麼久,吳國不亡那是沒有天理。但是張悌希望以自己的勇氣與犧牲精神,為這個沒落王朝掙回一點麵子,因為吳國曾經有偉大的曆史,有那麼多偉大的人物,即便滅亡,也要贏得對手的尊敬。

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

晉國將領周浚構築堅固堡壘,與吳軍對峙。吳將沈瑩親率五千精兵及刀斧手,猛攻敵營,連續三次衝擊,晉軍兵營巋然不動。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三次衝擊不成,沈瑩在不得已之下撤退。晉國將軍薛勝、蔣班趁機反擊,吳師大敗。

更要命的是,早先投降的張喬果然見機起事。若論道德水平,張喬真是個小人,與張悌根本沒法比。在戰場上投降敵人,是很掉麵子的事,張喬為了挽回麵子,竟趁張悌兵敗之時,在吳師背後插了一刀。

東吳兵團被包圍於版橋,除了諸葛靚率數百人殺出重圍之外,其餘人全部戰死。諸葛靚欲保護總司令張悌突圍,張悌拒絕了,他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以死殉國。我們不由得扼腕歎息,如此品行高潔之人,不幸生活在暴虐時代,隻憑自己單拳隻手,終究無力回天。或許有人認為他死得毫無價值,然而生命的價值,除了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定義呢?他完成自己的使命,死而無憾,這就夠了。

張悌兵團的覆滅,震動東吳朝野,眾人心裏清楚,吳都建業陷落隻是早晚的事而已。

誰能完成攻取吳都的偉業呢?

有兩個人最有希望成為帝國的英雄,一個是艦隊司令官龍驤將軍王濬,另一個是安東將軍王渾。王渾全殲張悌的吳國兵團後,建業城已是近在咫尺;王濬舟師盡管距離較遠,但順流而下,進軍神速,大有後來居上之勢。

晉國伐吳的六路兵團中,以杜預兵團、王渾兵團、王濬兵團最為重要。自晉(魏)、吳對峙以來,晉(魏)國劃出兩個戰區以對抗吳國,分別是南部戰區(以荊州為主)以及東部戰區(以淮揚為主),兩戰區各設戰區司令一名。杜預是南部戰區總司令,稱鎮南將軍,王渾是東部戰區總司令,稱安東將軍。王濬掛了一個“龍驤將軍”,實際上地位比杜預、王渾要低。

為了協調幾個高級將領的關係,晉武帝司馬炎曾作出指示:王濬由蜀入荊,受杜預節製;由荊州入建業,受王渾節製。

然而,杜預並沒有節製王濬。王濬艦隊作為伐吳的奇兵與主力,自巴蜀東下,突破吳軍鐵索封鎖,連戰連捷。杜預一向高風亮節,他認為王濬“威名已著,不宜令受製於我”,因此,王濬艦隊一直保存獨立性,不聽命於誰。

杜預無意爭功,但有人顯然更看重功名。

揚州別駕何惲對自己的上級揚州刺史周浚說:“張悌統率最精銳的軍隊已經被我們殲滅,吳國上下莫不震動。現在王濬已攻破武昌,乘勝東下,所向披靡,東吳已是土崩瓦解之勢。我們不能待在江北,應該馬上渡江,直取建業,必可不戰而擒吳主!”

周浚聽了不禁怦然心動,他在戰場上殲滅三萬吳師,固然戰功赫赫,但與攻破吳都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他便對何惲說:“好,我速速向安東將軍王渾請戰。”

何惲趕忙說:“王渾缺乏權謀機變,為人小心謹慎,肯定不會同意的。”周浚受王渾節製,故而渡江這種大事,不敢擅自做主,但他堅持把渡江計劃上交給總司令。

果然不出所料,安東將軍王渾不以為然地說:“我接到的詔令,是屯兵於長江之北抗拒吳師,沒有進軍的指示。揚州刺史周浚雖然驍勇,又豈能憑一己之力平定江東呢?違抗詔令,能打贏固然好,要是輸了,就要犯重罪。況且皇上已經下令,龍驤將軍王濬受我節製,等他到達後,再一起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