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請戰的何惲說:“王濬萬裏征戰,連克敵冦,功勞赫赫,怎會甘心受您節製?您身為上將軍,隻要有機會就可進軍,哪能每件事都聽朝廷的指令呢?如今渡江南下,必定穩操勝券,又何必心有疑慮而停滯不前呢?我揚州將士上下對此無不感到遺憾。”
王渾想的事,與何惲想的完全不同。何惲想的是搶在王濬之前攻占吳都,奪得滅吳首功;王渾考慮的是政治上的風險。在伐蜀之役中,鄧艾不是搶了首功嗎?那又如何,他不懂政治,結果丟了性命——所以啊,謹慎小心才是萬全之計。
武昌的不戰而降,意味著吳國西部門戶洞開,王濬水師可順江而下,直趨吳都建業。獨夫民賊孫皓也預感到自己快完蛋了,他狗急跳牆,拚湊了一支一萬人的水師,由遊擊將軍張象指揮,攔截王濬舟師。豈料張象遠遠望見王濬的座船,還沒開打,便舉旗投降。吳國戰船全部改旗易幟,掛起王濬的旗號。隻見遼闊的江麵上,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加上隆隆戰鼓,早把建業城內的吳國百姓看得兩股戰戰,驚恐萬分。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到來,令暴君孫皓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此人正是前往南方平定叛亂的徐陵督陶濬。
前麵說過,吳國南方爆發兵變,郭馬割地自雄,自稱都督廣、交兩州諸軍事。東吳朝廷派出兩路大軍圍剿,其中一路便是徐陵督陶濬統領的七千人馬。不過,陶濬還沒抵達南方前線,就傳來晉國大舉出兵的消息,他趕緊回師,返回首都建業。
孫皓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見陶濬前來,不禁大喜,詢問對策。陶濬拍拍胸脯說:“這事不必擔心,川蜀的船隻很小,隻要撥給我兩萬人,我以大船迎戰,自然可以擊破敵人。”說川蜀的船隻小,那是八年前的記憶,陶濬對晉國這些年來秘密營造大船居然一無所知,還大言不慚。孫皓把希望寄托在陶濬身上,把能征調的部隊全部征集過來,撥給陶濬,還頒給他象征權力的符節、黃鉞。
陶濬信心滿滿,打算第二天出擊晉師。不料到天亮時,他睜開惺忪睡眼,吃驚地發現兵營幾乎空了,兩萬人仿佛從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人民苦於暴政久矣,大家巴不得晉軍早點打過來呢,誰還傻傻地想為殘暴皇帝而戰呢?一夜之間,陶濬成了光杆司令。
除了王濬、王渾之外,琅琊王司馬伷也正馬不停蹄向建業進逼。這局勢倘若誰還看不明白,肯定是個瞎子。吳國一大批高層顯然要開始叛逃,包括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等,都溜出城向王渾投降。皇帝身邊的人一個個跑了,孫皓傻了眼,他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除了投降,還有什麼辦法呢?
無奈之下,孫皓隻得寫了投降書,不是一份,而是三份。為什麼要寫三份呢?因為晉國有三路兵團正殺向建業,三路總司令都是大神,得罪不起,隻投降這個,另外兩個肯定不服,索性三紙請降書,分別遞上。他還下了一道罪己詔,算是皇帝生涯的最後一道詔書吧。在罪己詔中,他批評檢討自己的罪惡,寫了一段十分有趣的話:“今大晉平治四海,是英俊展節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損厥誌。”就是跟諸大臣說,如今大晉帝國平治四海,正是各位英雄才俊施展本領的時候,不要因為改朝換代,你們就喪失了誌向。看起來好勵誌啊,隻是回顧一下孫皓上台後的種種倒行逆施,我們不禁要問,你這麼勵誌的話,為何不早講呢?
投降書可以寫三份,但皇帝的璽印卻隻有一個,不可能一剖為三。孫皓想來想去,琅琊王司馬伷是皇親國戚,大印交給他肯定沒錯。不過,享受受降榮耀的人並不是司馬伷,而是不遠萬裏從川蜀一路殺來的王濬。
話說王濬順流而下,乘風破浪,一路東指,眼看就要到建業城了。這時,王渾寫了封親筆信,差人交給王濬,請他前來參加軍事會議。當初皇帝司馬炎有詔令,到了東部戰區,王濬受王渾節製。但是,王濬是何許人也?從官職上看,王濬比王渾略低,他是益州刺史,與王渾的部屬揚州刺史周浚屬於同級別。然而益州並不在王濬的管轄範圍,故而王濬根本就不理王渾。自從川蜀東下,王濬攻無不克,收降納叛,兵力膨脹到八萬人,約占到整個晉軍總兵力的三分之一,他又豈肯居王渾之下呢?
王渾請他前去商議軍事,王濬故意找借口推辭,說:“艦隊順風順水,不便停下來。”他的艦隊非但不停靠,反而鉚足勁向前衝,艦隊浩浩蕩蕩,首尾百裏,挺進建業。吳都城門洞開,末代皇帝孫皓依古例,光著膀子,反綁雙手,走到投降隊伍前頭,身後是一輛馬車,車上裝有一具棺材。這是春秋時代投降的標準儀式。王濬同樣依古例,給孫皓鬆綁,燒了棺木,接受其投降。
就這樣,東吳的曆史終結了。吳國的四州版圖(揚州、荊州、交州、廣州)並入晉國,共計四十三個郡,有登記的戶口五十二萬三千戶,士兵共計二十三萬人。
曆史翻過了波瀾壯闊的一頁。
曾經英雄輩出、豪傑紛起的三國時代被徹底終結。實際上,在此之前,三國之鼎早就殘了。十七年前(公元263年),蝸居西南一隅的蜀國被魏國一口吞下,成為第一個出局者;十五年前(公元265年),實力最強的曹魏帝國被掃進曆史垃圾堆,它不是毀於外敵之手,而是禍起蕭牆,國家權力被內賊司馬氏竊奪,最後改旗易幟,末代魏帝被迫把皇帝寶座禪讓給司馬炎,晉帝國破繭而出。如今,三國中殘存的東吳帝國在風雨飄搖中堅持十五年後,終於在“一片降幡”中灰飛煙滅。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一個時代結束了。這是動蕩的時代,也是生機勃勃的時代;這是苦難的時代,也是充滿理想與情懷的時代。透過金戈鐵馬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偉大民族披荊斬棘的奮鬥精神與縱橫捭闔的血脈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