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克仁默默無言,雙腳一步快似一步往山裏奔走。如果不是楊二妹和紅杏在身邊,他恨不得拔腿奔跑起來。紅杏穿著厚厚的木板鞋,木鞋敲打著山路的石頭,發出“叭噠叭噠”的聲音。在靜謐的曠野顯得特別響,山腰邊的石灰岩體激蕩出清脆的回音。那回音一聲比一聲急促、灼心……
他們還沒有趕到井口,遠遠就聽見一遍悲天憫地的慟哭聲、哀嚎聲,那聲音令人心焦欲碎。喬克仁再也顧不上和楊二妹、紅杏同行,他說了句什麼,就自個加快腳步向井口跑去。
黃五正在指揮礦警隊員阻攔欲衝入井口的鄉親們,一大群萬分悲傷的婦女幾乎要發瘋了。她們推搡著,哭叫著:“讓我下井啊,我要去救我男人出來啊!”
“別攔我們,你們見死不救,天打雷劈呀!”
黃彩葉哭得特別淒慘,她披頭散發,淚水滿麵,掙紮著向井口擠去。她“嗚嗚”大聲哀號:“阿眯哥,你不能死啊,你走了叫我和一幫孩子怎麼活下去哇!”……
許多上白班的工人圍在井口旁邊,幾乎都被嚇得變成木頭人一般,他們不知道如何應付這起天大的災難。三個小時前,他們在甜夢中被井下發生瓦斯爆炸的噩耗驚醒,連褲子也來不及穿,隻著一條短褲衩就心焦心急地跑來了。
大夥趕到井口,立刻被井口所發生的慘狀驚駭了。隻見井口十幾米遠的絞車工棚被井下瓦斯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如同一股台風衝垮了,受傷的絞車工人張傳寶、羅福家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們不停地囈語:“好可怕的風啊!好可怕的風啊!”
湧在人群中的楊厚實意識到井下情況萬分危急,立刻將身上僅穿的短褲衩脫下來,顧不上到哪兒去找水,當即就拉一泡尿將褲子淋濕,然後將滿是尿臊味的褲衩係緊捂住嘴巴鼻孔,一絲不著的向井下摸去。他要下去救人,要去救他的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兒子楊家才。大夥見狀,也學著他的樣子,脫下褲衩撒尿捂住鼻孔下井。
井下一片漆黑,根本無法摸行。工人們才摸著行走了一小段路,感到頭腦有些暈眩,意識到井下充滿有害氣體,不得不退出井口。
大夥才剛剛爬上地麵,立刻軟綿綿地倒下去。幸得他們出來快一點,不然誰也沒有力氣再爬出井口。留在井口的部份工人看見他們一個個昏倒在地上,更是嚇慌了。
監工頭黃五見狀,立刻指揮礦警隊員扛來木頭攔住井口,不讓人再冒險衝下去。就在這時,一個保安隊員發現井下不遠處好像有個黑影在掙紮著,並發出低沉痛苦的呼救聲,他吃驚地喊叫道:“哎呀,下麵好像有個人爬上來了!”
工人們一聽,馬上有兩個人不顧一切衝下去。不一會兒,把那個嚴重受傷的工友拖上井口。原來,傷者就是楊家才。
楊家才裸露的脊背上被燃燒的瓦斯燎起一串串水泡,有多處焦黑的皮膚破穿了,綻露出血糊糊的肉,後腦勺的頭發燒卷了一片,那傷勢慘不忍睹。他被救出井口時已經昏迷過去。大夥兒一陣手忙腳亂。
不一會兒,有人趕回鎮上報訊,也有人趕去風井向郝守權報告井下發生瓦斯爆炸的消息。
郝守權正在和他的情婦蘭笑珍鬼混。
門口外麵傳來急切的呼叫聲:“郝總,郝總,不好啦!不好啦!”
他正玩得興頭上,惡聲惡氣地對門口外麵前來報訊的工人吼叫道:“喊什麼喊,掃了老子的興!”
門外的工人不管他罵也好,恫嚇也好,繼續叫喊道:“郝總,你快出來呀,井下發生瓦斯爆炸事故了,好多工人都被在井下沒有出來啊!”
郝守權聽到瓦斯爆炸的消息,他也不知道這起事故到底有多嚴重,推開身邊的女人,急忙爬起來。
蘭笑珍拉他一把,埋怨他說:“你就不能等一會兒再去嗎,我還沒爽夠呢!”
門口外麵又是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郝總,你快點出來啊,井下真的發生了重大事故,地麵的絞車房都被井下湧出來的衝擊波衝倒了!”
聽到這兒,郝守權感到情況真的很嚴重了,於是,一個翻身起床,過去開門。
看見趕來報訊的工人仍然上氣不接下氣,急忙問:“井下死人了沒有?”
“別說了,看來昨晚井下上夜班的工友沒幾個生還的希望了!”
“啊,真的那麼嚴重啊!”郝守權這才感到情況萬分危急,隻好顧不上房間內的女人,立刻與那個工人趕到了井口了,他比鎮上的鄉親們先到一步。
郝守權看到黃五等人及時阻止人們下井救人的舉動十分讚賞。他看到井口的工棚被井下的衝擊波吹翻到一旁,可以想象得出那股風力有多猛烈。看來正在井下幹活的工人恐怕真的沒有生存的可能了。
因此,他內心頓時感到一陣黯然神傷,這起事故畢竟是一次巨大的災難,給公司帶來了慘重的損失。他一下子束手無策。
兩個多小時後,鎮上的鄉親們陸陸續續趕到了。一大幫女人一來到現場,看見礦警實槍荷彈地把守著井口,不顧阻攔,哭喊著要下井救自己的丈夫或兒子。保安隊員使勁地把她們往外推搡。女人們呼天喊地,不斷地叫喚丈夫的名字。沒有下井上夜班的工人聽見自己的老婆哭哭啼啼呼喊著、哀嚎著,擠到她的麵前,說:“別哭了,我沒有死哪!”婦人見自己的男人果真還活著,頓時破涕為笑。當然,那笑意是十分苦澀的、淒楚的。
楊厚實和昏倒的工人漸漸蘇醒過來。他聽見井口一片淒慘的哀嚎聲、咒罵聲、吵鬧聲,慢慢想起方才發生了什麼。他想掙紮起來,可是感到頭腦還昏昏沉沉的,好像懸著一塊沉重的石頭,根本抬不起來。他躺在地上,疲乏無力地對身邊的劉石豐說:“你告訴鄉親們,井下有害氣體太濃,勸大家要冷靜些,千萬不要盲目下井救人。”
劉石豐把楊厚實的話轉告給那些哭得肝腸欲斷的女人聽,可是又怎麼說服得了呢。哭的還是哭,鬧的還是鬧。井口被一片腥風血雨籠罩著,夜幕沉沉的天空還是那麼黑暗,連空氣也凝結了。大夥感到一陣窒息,誰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喬克仁終於氣喘籲籲地趕到風井口,大夥見他來了,一個個向他投去可憐巴巴的目光,渴望他能拿出主意。他一眼就看見井口的絞車房蕩然無存,仿佛看到十級台風肆虐地橫掃過這兒的痕跡,心情立刻沉重下來。
他看見躺在地上的楊厚實和十多個工人,便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厚實用細弱的聲音簡單地講敘方才他們下井昏倒的情形。他聽完,心情更加凝重了。
郝守權見喬克仁來了,內心先是一陣不安,隨之勉強地和他打了一聲招呼:“克仁,這……”
他想要說的話卻說不出來,他不知如何說才好。自己趁喬克仁離開公司的時候做了不光彩的事,眼下又發生特大的瓦斯爆炸事故,這場麵他從來沒經曆過,也沒聽說過。更不知道如何應付和處理這起事故,他一時束手無策。
喬克仁雖然也沒有目睹過瓦斯爆炸的可怕場麵,但他從書本上看過,懂得瓦斯爆炸所造成的慘重惡果。他目睹井口絞車工棚被井下衝擊波掀翻的情景,就已經意識到井下工人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是很小很小的。何況井下現在又充滿了許多有害的氣體,在這一點他的想法和郝守權的想法是相同的,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勸阻工人和鄉親們不要盲目下井救人,避免發生新的死亡。方才楊厚實他們隻下了一小段巷道就差點爬不上來,就證明了事情的嚴重性。
黃彩葉披頭散發,淚流滿麵地向喬克仁撲過來,悲戚戚地哭著說:“喬經理,你快想想辦法,把我老公救上來啊……”她一邊哭喊,一邊使勁搖拽喬克仁的身體。
喬克仁倒退幾步努力穩住腳跟,不讓自己被她拽倒下去。
肖英走上來,掰開黃彩葉那雙緊緊拽住喬克仁的手,苦苦相勸道:“羅嫂,你別太傷心過度了。喬經理也和你一樣感到萬分焦急痛苦的。事情不出也出了,哭多了會把身子哭壞的。你要繼續好好活下去。不然,你的娃仔沒人照顧就更加可憐了呀!”
然而,三言兩語又怎能把痛苦至極的黃彩葉勸得住呢!她哭得更加淒慘,整個身子軟綿綿的往地上癱下去,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她哭著、哭著,就昏倒過去。
喬克仁吩咐楊二妹和肖英把她抬到旁邊,讓她靜靜地躺一會兒。不多時,先後有幾個女人跟著哭昏過去。
看到這種悲天愴地的場麵,喬克仁一下子也發懵了,他從未處理過如此棘手的嚴重緊迫危急的事情。他臉色一陣蒼白,渾身發涼。大夥們吵吵嚷嚷,哭喊連天,好些女人不時推搡拉扯他。
“喬經理,你快想辦法呀,我的男人……我的男人還在井下呀……”
“你說話呀,現在怎麼辦?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那個傷心欲絕的女人哭泣著、呼喊著,向井口衝去,很快被阻攔在井口的保安隊員拉住了。
喬克仁努力讓自己急遽起伏的心平靜下來。他想:眼下最重要的首先是穩定大夥浮燥衝動的情緒。於是,他走幾步,站上絞車上麵,大聲說:“各位父老鄉親,請求大夥先靜一靜……”
大夥安靜下來,上百雙眼睛齊刷刷地向他望過去,無不渴望喬克仁能夠想出一個好的法子來,他們幾乎把他當作救星了。不管怎麼說,這個肚子裝滿墨水的經理多少也懂得如何處理瓦斯事故,想辦法盡快營救眼前井下生死不明的親人。
看到亂轟轟的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盡管不時還聽到人群中還有淒泣唏噓聲,喬克仁感到責任重大,他十分感激鄉親們對他的信任。他原地轉了一圈,環視四周抬頭仰望看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想了想,說:“……各位父老鄉親,工友們,我們黑牯嶺煤礦遇到了空前的大災難,我和大夥一樣,心情是十分悲痛的。我也想盡快把困在井下的礦工們搶救出來。可是,你們也看到了,井下發生了特大瓦斯爆炸事故,氣浪從井口衝出來後,竟然把我站在這兒的工棚都吹翻了,不難想象,井下的工人弟兄……”
喬克仁收斂住後麵的話,他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難聽。鄉親們正沉浸在痛苦悲傷之中,把那些不吉利的話說出口,那更是在他們的傷口上又撒下一把鹽哪!
“照你這麼說,井口的人沒有誰能夠生存下來了!是不是?”不知是誰心直口快,迫切地冒出這麼一句。
喬克仁沒有直接回答,他委婉地說:“方才,楊師傅他們不是急著下井要去搶救遇難的工友們麼?可是,他們還沒走到井底,就感到呼吸困難。如果他們不是快一點回頭,恐怕連井口也出不來了。為什麼?因為下麵現在充滿了大量有害有毒的氣體。所以,我們不能盲目下井救人,我們不是見死不救,因為我們不能讓大夥再發生新的死亡事故!”
李彩梅哭得傷心欲絕,她聽了喬克仁末尾那句話,感到很失望,忍不住衝到他跟前問道:“喬經理,照你這麼說,現在困在下麵的人就不用搶救?……嗚嗚,小牛他爸,你死得好慘啊!你活不見人,就是死我也要見屍呀!嗚嗚……”
這個平時性子倔強的潑辣的婦人話剛說完,立刻又號淘起來。
婦人的情緒一下子又感染了許多女人,她們禁不住再次哭成一片。
喬克仁竭力穩定大夥的情緒,他轉著看看四周,然後大聲喊:“茂華,甫課長來了沒有?”
“來啦!”甫茂華也是剛剛從河邊通風井口趕到的。他擠到人群前麵,說:“經理,我來了……”
喬克仁從絞車上跳下來,問道:“茂華,通風井口當頭距離這井下大約還有多少米才能打通?”
“從圖紙上看,大概還有50多米煤巷。”甫茂華回答道。
喬克仁說:“你馬上組織勞力,突擊開巷,爭取用最快的時間打穿貫通。這樣加快井下風量的流動,降低瓦斯濃度,以便於井下的搶險工作!”他說完,想了想,又轉頭對楊二妹說,“二妹,你明天一大早就立刻趕回去,叫大哥到縣城想法子借幾副防毒麵具,以備下井搶救人員派上用場。”
在場的工人聽罷喬克仁提出的搶險措施,頓時群情激動起來,沒有動員沒有強迫,他們拿起工具都積極向河邊通風井口奔去。
一直呆若木雞的郝守權看到許多人走了,好像沒有誰知道他這個新任的董事長在場一樣,沒有和他打一聲招呼,心裏升起一股惱火。可是在這樣的非常時刻,他一下子不好發作。他把手指骨攥得格格響,在心中狠狠地罵道:“操他媽的,你們不把老子放在收裏,咱們就走著瞧!”
隨後,郝守權想到通風井口那邊還有郝猛堂等人把守著,自己如果不趕去下令通知他讓這幫工人入井,這一行人絕對入不了井口,說不定還會發生械鬥呢!想到這兒,他狡黠地發出一聲冷笑:“哼,我就坐山觀虎鬥,看看誰狠!”
果然,正如郝守權所預料的那樣,正在上夜班的郝猛堂遠遠聽見有一大幫人吵吵嚷嚷的向這邊湧過來,他不知怎麼回事,連忙放下手中的獨輪車,慌忙招呼身後的幾個工人在井口停下來。等一會兒,他看清楚是大井那邊來的工人,先是一楞,隨著雙臂伸開,大聲說:“站住!你們要幹什麼?”
“讓開,我們要進去趕打通巷道,打穿到大井搶救那邊井下遇難的工友!”程一民揚了揚手,說。
“不行,沒有郝董事長的吩咐,誰也無權進入我們的井口!”郝猛堂招呼同夥一塊攔住井口。
程一民衝上去,被郝猛堂一下子推倒在地。他爬起來,解釋道:“是喬經理讓我們來的。”
“哪個喬經理,我們隻聽郝總的!這井口是我們自己籌錢挖的,不關他的事!”郝猛堂粗聲粗氣吼道。
聽到這話,前來的大夥們氣炸了,紛紛擁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說:“他媽的,眼下救人如救火,這小子再不讓開,我們把他扔下紅水河去喂王八!”
“咱們的兄弟在井下有難,這家夥卻見死不救,太絕情了。大家一齊上啊,把這臭小子狠狠揍一頓!”
“……”
郝猛堂見對方人多勢眾,急忙從井口旁邊搶起一根半尺粗的坑木,左右晃動幾下,嚇唬道:“他媽的,誰不要命就上來,看我不叫他腦瓜子開花就四腳爬!”
瞧他那副樣子,大夥一下子也被嚇唬住了,就在雙方對峙的一陣兒,在通風井口工棚上白班的工人被吵醒了。他們從夢中爬起來,湧到井口,當明白是怎麼回事後,立刻站在他們的小頭兒旁邊,一個個或是扛起坑木,或是拿起石頭,把井口嚴嚴實實地圍住。
對方弩拔弓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甫茂華和喬克仁從後麵及時趕到了。喬克仁擠進人群站在中間,舉起雙手做一個壓了壓的動作,心平氣和地說:“工友們、弟兄們,我們都是為了創辦黑牯嶺煤礦才有緣份走到一塊來的。眼下,大井那邊發生了瓦斯爆炸事故,井下有幾十個兄弟遇難呀!我們活著的人不想法子把他們搶救出來,對不住各位父老鄉親,對不住他們的老婆孩子,對不住他們的父母,更對不住遇難的兄弟!
“眼下,時間就是生命,興許下麵還有幸存者,早一分鍾找到他們,他們就多一分活著的希望。你們想一想,大夥兒出門在外,誰不希望你我他之間互相幫忙、互相照應一下,啊?做人總不能光顧自己,也應該顧及一下他人。人不是冷血動物,人是有感情的。郝猛堂……”
喬克仁叫一聲郝猛堂的名字,深有感慨地接著說,“如果你遇到這樣的情況,你難道不渴望井上的工友及時來搶救你麼?何況我們的黑牯嶺煤礦都是大夥用盡心血和汗水創建起來的,應該視為一個整體。這個公司不是我喬克仁一個人的,而是你的、他的以及全體大夥的……”
這番入情入理的話,竟然未能打動郝猛堂那副冷漠的鐵心腸。他把頭側到一旁,絲毫未把喬克仁的話聽在耳裏,好一副傲慢的神態。
喬克仁向來是挺能夠忍受火氣的。這時,他的頸脖也憋得粗漲起來,他忍不住問道:“郝猛堂,你到底是讓我們進去還是不讓?”
郝猛堂轉過頭,把胸脯一挺,硬梆梆地說:“我就是不讓!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
“媽的,把這小子給我拖到一旁去!”喬克仁火了,一聲喝令起來。
於是大夥兒一齊衝上去。郝猛堂掄著坑木,左右橫掃,把前麵幾個工友打傷翻倒在地。後麵的人看到這陣勢,發怵一下,不知不覺停住腳步。
郝猛堂長得體壯腰圓,一身橫肉,聽說還來得幾下拳腳功夫。因此,他根本不把眼前這幫人放在眼裏。他紮穩馬步,雙手握住坑木,向前上下挑動幾下,把眼珠子瞪得溜圓,挑釁地嚇唬道:“誰不怕死的就上來!沒有郝總的吩咐,誰也別想從我這兒進去!”
看這陣勢,如果強行衝進去,會發生新的流血事件,喬克仁為了避免把事態擴大,隻好強忍住心頭火氣。他轉頭看看人群,說:“誰看見郝守權來了沒有?”
喬克仁平時對郝守權為“郝副”、“郝隊長”,眼下,他對郝守權有了看法,改變了對他的稱呼,幹脆直叫其名。
有人回答說沒看見郝守權,喬克仁氣憤地說:“他媽的,這小子就知道搞鬼搞怪,明明懂得我們要來這兒,他怎麼就不來呢。程一民……”他又叫了一聲。
程一民走上前,等候喬克仁的吩咐。
“你馬上跑步到大井那邊,把郝守權叫來!就說是我叫他來的。”
“是!”程一民答應一聲,轉身就走。稍會兒,喬克仁想想不妥,對甫茂華說幾句什麼,還是自己親自趕回去。他知道,也許程一民還是請不動姓郝的,他既然敢吩咐郝猛堂不允許他們進大井,並且又故意不跟隨來這兒,分明是有意坐觀雙方發生新的流血事件,以達到他的險惡目的。
喬克仁在大井那裏沒有找到郝守權,問誰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難道他返回鎮上了?他思忖道,隨後又立即否認這一想法。他想,這家夥興許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竄回通風井找他的情婦了。他拍拍自己的腦袋,怨恨自己方才為什麼沒想到這一點,害得白白延誤這麼久的時間。
雖然大井那邊井下的工人生存的可能性渺茫得很,但是,盡快打穿貫通,早日處理好死者的喪事,對死者的親人來說至少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
果然,在蘭笑珍的住處,喬克仁總算找到了郝守權。井下發生了如此重大的災難,妄自上任為黑牯嶺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的郝守權竟然不顧鄉親們的焦慮心情和期待,依然如故地和他的情婦鬼混。喬克仁看到這情形,恨不得真想一下子衝上前去卡住他的咽喉,直到他斷氣才覺得解恨。可是,眼下不是計較個人恩恩怨怨的時候,他沒有時間和他的對手論理誰是誰非。
再說郝守權本來打算呆在大井那邊,後來等到大夥奔往通風井的時候,他又悄悄溜回通風井,他要躲在情婦的房間內欣賞從井口那邊傳過來的即將發生的毆鬥打鬧的聲音。他覺得那樣的情景富有魅力的刺激性。
對於他來說,雙方的工人都是賤命的苦力工,他們打生打死,那是他們的事。就像當年他在清江鎮碼頭挑起的偷煤流血事件,多少人受傷,多少人死亡,那是賤人的命。隻要他郝守權沒事,一切事態平息下來之後再慢慢處理。
比如眼下大井井下發生了瓦斯爆炸事故一樣,死人的事已經發生了,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隻能留到下一步慢慢處理。即使不處理,拖過去也就算了。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躺在情婦的懷裏欣賞她的身體。仿佛今天晚上也和平常一樣,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起初,郝守權聽到井口那邊傳來喊打喊殺的聲音,他渾身的毛管全都膨脹起來,他希望那喊打喊殺的聲音變成乒乒砰砰的金屬物體互相撞擊的聲音,之後是那些苦力工人哭爹喊娘的叫聲,不論是誰慘遭厄運,他同樣幸災樂禍。即使是他的心腹郝猛堂在毆鬥中流血甚至丟失性命,他也同樣無動於衷。郝守權就是這樣一個沒有人性、沒有理智,內心充滿險惡、詭詐的家夥。
後來,井口那邊漸漸平靜下來。不知為什麼,沒有傳來郝守權所期待的那種富有刺激的打鬥聲音。他感到奇怪,難道郝猛堂被喬克仁說服,讓工人們進入井口去了?他從女人的懷中起來,想去井口看一下。剛要出門,井口那邊又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他放心了,郝猛堂那個毛楞楞的小子還是有點能耐的,果然不放他們進去。這件事不管結局怎麼樣,他郝守權都能在喬克仁麵前自圓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