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秘的問候(3 / 3)

又是“叮咚”一聲,在地下車庫裏帶著回音。燕子嚇了一跳,忐忑地摸出手機:

這麼晚才到家,真的不安全!以後一定要早點!

果然又是那個號碼!燕子頓時一陣驚惶,仿佛噩夢成真。難道那人正在這車庫裏?

燕子環顧四周,許多黑暗的角落。車庫裏寂靜無聲,再無其他人影。她猛然想起躺在血泊裏的男人。她曾經做過醫生,深知死人是不會發短信的。可她的雙腿還是忍不住打顫。她快步走向電梯,後來索性小跑。電梯間是整座地庫裏唯一明亮的地方。

電梯門開著,裏麵充滿溫暖的光。

又是“叮咚”一聲。燕子腳下一個踉蹌。

“不要用電梯!走樓梯!”

那人果然就在車庫裏,把她看得一清二楚!燕子猛回頭。昏暗的車庫裏,連個鬼影都沒有。再轉過頭,電梯門正徐徐合攏,把光芒關在門裏。

燕子四周立刻變暗了。

為什麼要相信他?不走電梯,豈不是要冒更多風險?公寓在三層。那原本狹窄的樓道裏,說不定有些燈已經壞了。

燕子再去按電梯按鈕,電梯門已經關嚴,門後的鋼索吱吱作響。這麼晚了,還有誰要用電梯?燕子惴惴地想著,可電梯再沒下來。燕子等了許久,按了很多遍按鈕。按鈕似乎失靈了,鋼索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看來,隻能按照那短信所說,去走樓梯了!燕子推開通往樓梯的小門。如她所料,樓道裏伸手不見五指,開關並不好使,簡直就像一場夢魘!

一層,兩層,三層……燕子憑著直覺,一步步摸上去。她安慰自己:你什麼也看不見,別人自然也看不見你。可她的心正跳得震耳欲聾,整個樓道都聽得見似的。

突然間,鈴聲大作!燕子幾乎失聲尖叫!一低頭,手心正閃爍著詭異的光。

還好隻是手機。

燕子衝進公寓,反鎖了門,扭亮了燈。這才把目光投向手機。手機顯示一串奇長無比的怪異號碼。燕子費力地按下接聽鍵,手指幾乎已經失去控製。

電話裏卻傳來格外熟悉的聲音。操著蹩腳國語的中年男人高聲喊道:“阿燕?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家?!”

6

從芝加哥到北京的經濟艙客票,竟然要3000美金一張。以老譚的價值觀,簡直就是搶劫。20年前,老譚初到美國,3000美金是他半年的收入。30年前,老譚初到香港,3000美金是他三年的工錢。

現在當然不同以往。老譚的飯館一天能進三五千美金。價值觀卻是早年形成的。老譚一輩子都不輕易浪費一分錢。

但這回即便是被搶劫,老譚也認了。誰叫他買的是當天的機票?當天已經太遲。若能買到昨天的,三萬他也掏了。老婆在做些什麼?午夜之後還不回家,接到他的電話就驚慌失措!

阿燕是獨自一人嗎?她到底和誰在一起?!

其實曾經有不少人說過,阿燕和老譚不是一路人。她是漂亮的女博士,而他,年過半百,初中都沒畢業。老譚的同路人們用廣東話罵人,用手掌抹鼻涕,把痰吐在地板上,再用鞋底蹍化。他們是一堆石頭和沙,她卻是一顆瑪瑙。她與他們從不混作一談。不論後廚有多亂,隻要老譚一走進去,必定能看見她。或者,感受到她。

阿燕並不屬於廚房。她的身體過於弱小,皮膚過於白皙,眼神過於憂鬱,她不會講廣東話。老譚本來不該雇她。可他不能把她辭了。她就像一隻弱小的兔子,天生缺乏奔跑的力量,一旦丟到大街上,她會被狼叼走。所以老譚必須把她留在眼前。

老譚卻又不能過分照顧她。老板需要獎罰分明,不然餐館就要出亂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是貢獻最大的一個。老譚為此煞費心機。他把裝著點心的飯盒偷偷塞進她書包裏。夏天廚房裏又忙又熱,他派她去超市買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如果行得通,他寧願她坐在前廳的空調邊上什麼也不幹,他照樣給她發工資。可她並不是他的什麼人。老譚的妻子已經去世多年了。

阿燕把飯盒原封不動還給他,很懂事地背著別人。老譚的國語不好,無法用言辭修飾自己的行為。阿燕紅著臉抱歉地微笑,仿佛她才是需要尷尬的人。

有一天晚上,阿燕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在牆角縮成一團。老譚趕忙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

老譚支付了一切費用,每天煲湯送到醫院。護士以為他是她的家人,她並不多加解釋。老譚是她的債主,她在美國沒有家人。她出院後,她的鄰居也常把老譚當成她的家人。老譚換掉她的沙發和床墊,每天送來飯盒和水果。後來她終於拿到一筆獎學金,所以再沒去任何餐廳工作。獎學金足夠她生活,卻不足以清還債務。老譚說不急,等畢業了再說。畢業遙遙無期,債務卻越積越多,老譚卻從未有過過分的要求,像家長似的和她交往。她自然不好拒絕。畢竟他們都孤獨著。

轉眼幾年過去了。她獲得博士學位的那天,老譚打來電話:“我好忙,今晚不來了。”

老譚消失了六天,第七天再度出現:“你現在是博士了,很快也會有體麵的工作。以後我該少來看你。”老譚微笑著,雙眼變得混濁。在那潮濕的目光裏,她看到一股溫暖。她愕然發現,這股溫暖已經潤澤了她好幾年,現在突然就要離去了。

阿燕什麼也沒說。她把燈關了,把他拉近自己。那一夜,屋頂霓虹斑斕。

他們沒舉行婚禮。她給父母寄了封平信:我嫁了個開餐館的廣東人。

父親連夜打電話來。她對父親說:“事已至此,祝福一下吧。”父親掛斷了電話,一年沒再和她交談。她雖有博士學位,卻沒有體麵的工作。老譚負責生活的一切。她在湖邊的大房子裏無事可做。但她從不去湖邊散步,好像湖裏藏著怪獸,一口就能把她吞了。

有一年春天,母親突然打來電話:“你爸病了。胃癌。”

三天之後,她回到北京。父母蒼老得叫她認不出來。生命包括過去和未來,她把過去統統抹去了,裏麵也有不該抹去的部分。

父親的手術還算成功。回到芝加哥,她鼓足勇氣告訴老譚,她要回北京生活一段時間。老譚沒有發脾氣,盡管他平時有個極壞的脾氣。

老譚陪阿燕回到北京,買了房子和汽車,安排好生活必需的一切。

老譚獨自返回芝加哥,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渾渾噩噩。走出機場的一刻,心中突然一陣感傷。他盼望阿燕果真能像一隻燕子,在季節變換後就飛回家來。

然而兩個月之後,盼望已成奢望。阿燕在萬裏之外,找到一份老譚完全不了解的工作。日複一日,北京家中的座機不再有人接聽。早晨八點,她已經出門。夜裏十點,她還沒回來。昨晚更是誇張,居然午夜還沒到家!老譚從不輕易打阿燕的手機,但昨晚他不得不打。果然,她聽上去驚慌失措!盡管她說:“我一切都好!”

可她真的都好?為何深夜不歸?難道真是為了工作?

老譚買了當天的機票。

老譚走進巨大的波音客機,聞到機艙裏的氣味,微微有點反胃。

7

第二天,燕子早早下班。反正也暫時無事可做。萬沅機械廠的檔案還沒到。劉玉玲的訴訟記錄比張紅的還多。無法辨別哪些同名同姓。被Tina“謀殺”的樹死得很冤,那麼一大堆打印資料。

雖然說早,卻也是晚上八點。但八點總好過午夜。詭異的短信,簋街的胖子,失靈的電梯,漆黑的樓道……她可不想再次重複地庫裏的午夜驚魂。

可夜幕還是早已降臨。

不到九點,小區的地庫裏依舊寂靜陰森。還好沒接到短信,也許是因為還不到十點。電梯門上掛著牌子:電梯故障,請走樓梯。燕子的心立刻又懸起來了。

樓梯裏依然漆黑一團,隻有自己的高跟鞋咚咚作響。畢竟已經摸黑走過一次,這一次熟練了一些。終於走到三樓,一路太平。

燕子正要開門,手卻停在半空。

一條細長的光絲,在漆黑的樓道裏格外醒目。自家門縫裏怎麼會有燈光?

燕子屏住呼吸,卻控製不住心髒的狂跳。她把耳朵輕輕貼在門上,屋裏果然有動靜!而且,像是在翻箱倒櫃!找保安還是報警?燕子快步走向電梯。可電梯按鈕完全不聽使喚!她猛地想起來:電梯壞了!

燕子把手伸進皮包。手機光滑如一條魚,一時竟沒抓起來。到底打給誰?燕子靈機一動,悄然躲進樓道拐角,深吸一口氣:調查師!請冷靜!

燕子掏出手機,按下自家的座機號碼。隔著屋門,燕子聽到客廳裏的鈴聲響過五遍,電話留言機裏響起燕子自己的聲音:

“你好。我現在不在家。聽到提示後請留言。”

燕子用手捂著嘴:“喂喂?謝燕?在家嗎?我們馬上就到你家門口了!一大幫人呢!你準備開門啊!”留言機嘹亮地直播,樓道裏聽得很真切。

門內果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燕子縮進黑影裏,甩脫了高跟鞋,撿一隻握在手上,另一隻手舉著手機,開啟錄像模式。她要看清到底是誰倉皇而出!

根本沒人倉皇而出。手機裏突然傳出蹩腳的國語:“阿燕?是不是你?自己給自己打電話留言?你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