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也怪不得她,就算你與她在此事上互為盟友,她也沒有責任對你的生死負責。”秦妃終於謄抄完畢,在一旁的青瓷水盂中浣了浣手,又取了條潔淨的帕子擦幹,提起來給解憂看,“送給你,回去早晚誦讀幾遍,去去心中的雜念妄想和……心火舊情。”
解憂慢悠悠地將同樣的眼風還給了秦妃,才低頭細細看這幅字,素白的絹紙上,有金墨抄寫的是《淨飯王般涅磐經》:“即時三千大千世界,六種震動,一切眾山駊騀湧沒。”這詰曲拗口的經文,講的是為了挽留住一心想出家修行的兒子,淨飯王費盡心思,修築宮殿,又命眾女起舞,終究還是喚不回兒子的心。秦妃性情開朗,筆鋒卻蒼勁有力,像是心中有無限的悲傷無處可泄。“這經文倒不像是尋常誦來消災祈福的,”解憂皺了皺眉頭,使勁想了想,“我好想沒見過。”
“那也不奇怪,白馬馱經四十二章,隋唐入經三十三藏,其中大部分是梵文,不為眾人所識,這冊淨飯王經也是去年才被新譯出來的,你自然沒有見過。”秦妃從一旁的桌案上取來一柄小銀刀,滋啦一下,又剖開了一個新瓜。
解憂嘖嘖讚道:“想不到你這身處俗事漩渦之中,竟對佛典經文還有一番研究。”
“閑來無事的消遣罷了。”秦妃輕輕地將香瓜切成一片一片,認真專注的模樣,使得她兩道長長的遠山眉尾聚起了一股愁雲,不過半晌之後,她又莞爾,“若無佛祖定心,又怎麼看這周遭熙熙攘攘的連台好戲,這方唱罷,那方又登場了。”
“你說的輕巧,”解憂詰籲道,“唱來唱去的,你不也成了戲中人嘛。”
秦妃依舊是笑得那番天真無邪的模樣,“你我皆在戲中,當初一腳踏了進來,你還以為自己逃得了了嗎?”
解憂愣愣,心中暗道:“我隻是個四品如夫人,隨時尚可抽身,你是二品皇妃,怎麼能相比呢?”但她終還是沒把這話說出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皇妃這擺脫不開的尊貴身份,對秦妃而已,總是顯得那般殘忍。
解憂慢吞吞地在昆玉殿用過了午膳,毫不客氣地挑剔了每道菜,氣得卓兒幾乎想將她一把扔出高高的宮牆之外,倒是京羽說她腿上舊疾隻要精心治療,便可以行走如常。但藥材難尋,若她這般不乖巧的話,昆玉殿便懶得搭理她這破瘸子的事了。解憂才收斂了些,端端正正低頭吃飯,甚至還親手替秦妃盛了一碗飯。
這樣輕鬆愜意的氣氛,即便在趙宅也難得。秦妃與她,不僅是救命之恩,不僅是同樣出身的惺惺相惜。在這裏,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年少學藝時的心境,肆無忌憚地表現出自己或幼稚或無恥的一麵,即便遭來斥責,也終不會釀成大錯。
她抬頭偷偷看了一眼秦妃,長長的睫毛像輕盈的羽扇般低垂著,依舊是那般驚世絕倫的美豔,她默默地低著頭吃飯,如深淵靜水似的眼波,隻是偶然一轉,落在解憂麵上,便像暖風拂麵,舒然一暖,她柔聲道:“聽說夏州都督張令鐸月末便要大婚了,彩禮你可曾備好?我這裏倒是有些尋常不用的金銀細軟,你若是缺錢,盡管拿去,這緊要關頭,可不能輸了陣仗。”
解憂胸中登時湧上一股怒氣,又狠狠地憋了回去,悶聲道:“我不缺錢。”過了半晌,又補充了一句,“誰說我要去參加他的婚儀?”
秦妃依舊吃吃地笑了兩聲,卓兒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桂花圓子湯,那雪白色的熱氣悠悠地在餐桌上縈索飛舞,散出令人心安的家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