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的焦慮,解憂無心在意,她此時正斜倚在昆玉殿裏,伴著縷縷清風,品嚐著產自大宛國那甜潤如蜜的香瓜。
英皇貴妃長孫氏薨逝後,柴榮複了郭妃的位份,昆玉殿重得聖寵。每過幾日,作為襄助查案有功的解憂也獲了一紙誥命,封了個四品京毅如夫人。名字雖然不好聽,但好歹算是個朝廷欽封,賞賜也較一般的封賞更為豐厚。由一眾衙內敲鑼打鼓地送到了趙宅。趙匡胤領著解憂磕頭謝恩,有點光耀滿門、聖眷深厚的意思,而對於解憂來說,雖說品銜底下,但也總算在這京城之中得了個說的出去的名分。
第二日,解憂換上朝服,頂著那金光燦燦的金絲掐嵌玉的頭冠,恭恭敬敬地往坤寧宮謝了恩,之後便一溜煙跑到了昆玉殿,毫不客氣地往坐塌上一躺,伸手便去拿桌幾上切成小片的新貢香瓜。
“從前在宮裏住的時候,最愛去延福宮,聽郭妃說說這七宮八院裏的是非,有意思極了。如今我最愛往你這兒跑,自在舒服,不想說話的時候,發發呆賞賞美人也是宜心怡情的好事。”解憂嘻皮笑臉地看著秦妃,她正在書案前,認認真真地抄寫著一卷佛經,素手執筆,墨及處,是一絲不苟的虔誠。
秦妃眼風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依舊專注在自己的佛經上,“宮中日常,雖不比民間柴米油鹽的瑣碎,但也逃不脫東宮長西宮短的瑣碎。從前郭妃不涉門閥之爭,在這後宮中常年持著置身事外的超然,自然能輕鬆碎語他人。如今,沒了景福宮,延福宮便成了最熱鬧的所在,她哪裏還有輕鬆的心情了。”
秦妃指的是日前隨著論功行賞的風潮,一躍被封成了貴人的延福宮領班宮女霜兒。新人得寵,一時間風頭無二,就連昆玉殿的恩寵都被分淡了幾分。不過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都明白,霜兒本就是皇後一手栽培起來的人,從前在坤寧宮時,早與皇上暗通心意,隻是一直未得側立。偏偏被調到延福宮幾日,就封了貴人,也就順理成章地住在了延福宮側殿,這擺明了就是皇後為製住郭妃而落的一粒棋子。
解憂思忖了片刻,又吃了一瓣香瓜,清甜的汁水在唇齒間散開,真是美妙無比的享受,“說起流言蜚語,上巳節那日,我倒聽說了一段典故新編,講的是周昭王兩個妃子,變成鳥雀仙妖飛走的故事。你可曾聽說?”
秦妃笑了笑,倒像是無比開心的樣子,“何止是聽說,這幾日宮中梨園班子都要唱上了,又是鑼敲又是鼓打的,好端端的一出悲劇,竟被搞得那麼熱鬧,真真可惜了。”
“還唱上了?”解憂差點被來不及咽下的香瓜給噎住,“誰動作這麼快呀?”
“新晉的貴人嘛,從前在皇後那,隻覺得她手腳麻利,口齒伶俐罷了,如今這身份上來了,才藝也見長嘛,編戲排唱,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秦妃吃吃地笑道。
雖說背後落人閑話,實非君子所為。但不知何故,在這暖洋洋的春日午後,與女友這番閨中密語,卻最是愜意不過。解憂連忙點頭便是讚同,又道,“你還真是好涵養,她這般編排你,竟也不惱?”
秦妃連筆勢停都沒停,笑道,“充其量不過是弄些撲風捉影的言語出來試探試探,我偏不搭理。小小的貴人罷了,還力氣沒使出傷人的招數,我在意的倒是她後邊的人。”她側了側頭,托腮沉吟道,“讓霜兒住進延福宮,看起來是為了盯住郭妃,可又偏偏弄些傳言出來,像是為了對付我,你說,咱們這位後宮之主,在除掉了長孫之後,下一個對手究竟是延福宮呢?還是我這昆玉殿?”
解憂心說這可難講了,若說是對付郭妃,那是為了皇嗣而去。郭妃的兒子宗訓,今年開春之後,啟蒙開教,教授課業的老師均是朝中年青之才,第一筆政治財富便如此豐厚,不得不引起皇後的緊覺。然而皇後無嫡子,也就是說任何妃子所生的皇子都是庶子,皇後日後皆為皇嗣嫡母。以她與郭妃的家世懸殊看來,她理應傾向於皇子宗訓,畢竟無外室可依的皇子才是最聽話的,可她偏偏安排了霜兒去對付她,不像要與之為善的樣子;但若說皇後的目標是秦妃,那則主要是為了爭寵,堂堂正宮,這格調和氣量,說起來還有失國母之範。解憂恨恨道:“我怎麼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麵慈心深,當時與長孫的關係緊張成得呼吸即破,她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眼睜睜看著我回到虎穴龍潭的景福宮。”解憂對此事有些記仇,她也是後來聽說,早在長孫落馬前幾日,國丈候王便已出兵隴西,與黑衣軍一同穩住局麵,順便分割利益,才恍然醒悟,這分明是一場帝後聯手剿滅隴西門閥的戲碼,偏偏皇後那時卻視她性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