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漸漸開始覺得,如果將趙匡胤從她的生活中不斷淡化淡化,直至透明無視,她的生活就會越發的自在和舒適。兩人之間僵冷的關係已經持續了十幾天。這十幾天,她每天將自己的形成安排的滿滿當當,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或者進宮與秦妃閑談胡鬧,接受京羽那萬針紮心般痛苦的治療方法;或者去延福宮坐坐,聽郭妃不斷抱怨霜貴人在聖眷優渥之下,如何頤指氣使,仿佛憑著一個小小貴人的身份,就能號令六宮一般;而每當逢上初五、十五、廿五的日子,她便換上不起眼的衣服,呆在翟家錢莊,聽翟清渠講解錢如何生錢的秘密。
她極珍惜這段教授的關係,曾經在永樂樓,貞娘曾花費五粒東海珍珠,隻求一名姬親授她一曲胡旋舞。師恩之所以深重,因為所教授的每件技藝都紮紮實實落在自己身上,成為你日後謀生發家的基礎。
翟清渠當然不收她學費,要收恐怕她也付不起。但身為翟家總帳的他,時間並不寬裕,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來找他商議事情;幾乎每天,他都需要花好幾個時辰在案前處理明目繁瑣的賬目。這樣一個人,單憑兩麵之緣,便願意抽出時間來,親自教她一些關於生意、關於錢息的知識,怎能不讓她心念感激。她竭力討好,親手做些糕點小吃,又潑皮耍賴地向秦妃討了些江南名茶,在歇息間隙,恭恭敬敬地捧給師父翟清渠。
翟清渠正在複核一筆賬目,輕抿了一口茶水,又看了杯中一眼,淡淡道:“茶是好茶,但未製茶膏、也未磨成茶粉,吃到嘴裏總有些清苦寡淡。”
解憂在一旁陪笑道:“先生不習慣這種吃法麼?曾有個江南人說南邊的習俗便是炒熟了茶葉,直接泡水飲。”
“錢塘沒這種飲法,金陵……具我所知,大部分人還是習慣吃茶餅茶膏,這麼寡淡的吃法,我隻認識一和尚喜歡。”翟清渠依舊在忙碌手中的賬目。
“翟家連和尚的生意都做上了?”剛剛開始學習生意的解憂,幾乎鑽進錢眼裏去了。
翟清渠停了手中的筆,嘴角浮出了一絲明媚的笑意,像是回憶起了過往愉悅之事,“在做和尚之前,未必是和尚。”他看了看正被賬目數字弄的昏頭昏眼的解憂,又望了一眼屋外無邊的春色,道,“今日去錢莊走走吧,看看利本生息在實際生意中是怎樣操作的。”
解憂點點頭,取來錐帽麵紗,與翟清渠並肩而行。春風暖暖,拂在身上,像是一把一把金絲爛漫的小刷子,讓人感到無限的明朗與舒適。
彼時的開封城,有著人們無法想象的活躍商業,從候潮門而入,無數的經紀行販,挑著貨擔,吆喝而來;南熏門外,一隊接著一隊的駝驢馱著各式貨物,絡繹而來。驢隊中的貨物不僅僅來自大周境內,還有來自遠方兩浙的布帛、廣東的珠玉、蜀中的清茶、洛下的黃醅,還有在城中作坊裏生產的,如筆、墨、旗幟、香藥等物品。這些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薑桂嵩穀、絲帛布縷、米麥雜糧,即便在戰亂紛擾的此刻,仍一路通暢,彙聚此處,既得益於沿途國主們對行商態度的開明,也不得不歸功於有像翟家這般大商家,方能通衢四洲、遊說諸國。
“玄帥過幾日便要出征了吧?京中的戒嚴從今日起便越發緊張,馬、驢一概不許出城。”翟清渠一麵看著街上往來奔走的人流,一麵側身問她。
“明發的開拔日是下月初一,不到五日了。”提到趙匡胤,解憂的心思便有一些不愉。大軍出征,也就意味著她要再次入宮為質。
“趕在玄帥出發前,若是得空,最好能再見一麵。若是沒閑,也便罷了。這三五個好身手的兄弟,帶上沙場殺敵方是正途,犯不著整日跟著我,浪費了。”翟清渠略微帶著笑意說,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解憂的臉一下子便漲得通紅,她也不知道自己臉紅什麼,她與翟清渠之間坦坦蕩蕩,竟被趙匡胤派人跟蹤尾隨。“不敢驚動先生,將軍錯意,待我回去跟他解釋清楚。”解憂恨恨地說道,胸口憋著一股無名怒火,無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