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清渠覺得有意思,頗帶笑意地看了她一眼,還未等開口。人群裏錦柔爽朗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舅舅,你也有空出來閑逛呀?”
翟清渠與解憂扭過頭,見錦柔一身精幹的短打裝扮、興致勃勃地正衝著他們拚命揮手,張令鐸跟在她後麵,還有幾個家丁,大包小包的拿著許多東西,看來二人正在為新婚置辦新物。
“哪裏有閑逛,去錢莊看看,戰事開啟,錢莊的銀根票據正是緊要關頭。”翟清渠帶著笑意看著這對忙碌的新人,“倒是你,自己閑逛還不夠,令鐸馬上要領兵北上,你還要拉著他到處亂轉。”
“還說呢。”錦柔嘟起了小而翹的嘴,很是不滿的表情,“要趕在出征前辦婚儀,匆匆忙忙的,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買呢,他倒好,一頭鑽進軍營裏,今天才出來,這漢家的新娘子都這麼委屈麼?”
“這哪裏委屈了?不是正逢打仗麼,你又何必在乎這些虛禮。你結婚,我可是備下了一份厚禮了,一點也不委屈。”翟清渠微笑著哄道。
“何止是虛禮。”錦柔似乎對身邊的人來人往也有些顧忌,湊近了才說,“已經下了旨意了,他去隴西駐守,我就要入宮伺候太後,這不是明擺著要拿我當人質嗎?宮裏那些娘娘們,哪一個是好相處的。我一來自外邦的女人,什麼宮規禮儀都不懂,讓我到宮裏去做人質,還能活著出來嘛。”
翟清渠嗤笑道:“總算還知道自己舉止粗魯,不合禮儀,也算是你這段時間呆在開封城裏的進步。”他看了一眼張令鐸,這位準新郎似乎對旁務渾然不覺,目光隻凝聚在帶著麵紗的解憂身上。翟清渠心下了然,微微一笑,繼續安慰道,“其實這也是大周的常理慣例,將領們駐守在外,總有家眷會留在京師,即是彼此有個顧忌,同時軍紀嚴明,攜帶家眷總是諸多不便。”
“我們黨項就沒這麼多心眼算計。男子以軍營為家,夫妻同戰同行的不在少數,偏偏到了這裏就這般複雜,繁文縟節惹人生厭。”錦柔顯然還是對此憤憤不平,一肚子牢騷總算找到人傾訴了。
解憂看著喋喋不休的錦柔,雖然換上了漢族待嫁女子的裝扮,一身合體剪裁的藕色半袖常服,貼合著她常年習武而塑造出的、纖長而緊繃的肌肉線條,使得整個人看上去生機勃勃。解憂心裏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歎息,錦柔對這委屈的抱怨不滿,隻是因為身為郡主的她還有很多選擇的可能,她隻需要拍一拍衣袖,就離開這種被囚為質的命運。而她選擇不走,或許隻是因為喜歡那個人,因為喜歡,因為想和他在一起,她隻好忍下了這些委屈、這些不滿。這份能夠選擇的自由,能夠為選擇做出的犧牲,於自己而言,此生隻怕都是奢望了。
春光下的那兩個人,男的豐神俊秀、女的容貌出眾,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周身都仿似有流雲霞彩籠罩般,在解憂看來耀目得驚心。她移開了目光,隻想逃開,身形未動,卻被錦柔發覺了。
“舅舅,聽說你最近收了一名女徒弟,就是這位吧?怎麼蓋著麵紗呢?”錦柔放棄了抱怨,伸著腦袋在解憂薄薄的麵紗前晃來晃去,“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位姑娘,身形有些眼熟。”錦柔拍著腦袋仔細回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
張令鐸將她拉了過去,目光仍牢牢盯著解憂,道:“莫要無禮,這位是解憂娘子。”接著便依照禮數作了一拜。
解憂也回了一揖,從麵紗下傳來的聲音冷冷冰冰,“張將軍好眼力,看來賤妾這麵紗不過是掩耳盜鈴,瞞不住明眼人。”
他當然認得出,半年多耳鬢廝磨的戀人,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他都了然於胸,雖然那時候她還叫翹翹。
“解憂娘子拜舅舅為師,是學經濟算計之數麼?”錦柔對解憂與張令鐸之間曖昧不明的氣氛渾然不覺,拉著她的手,親熱地說道,“這個可難了,我母親也算是家傳,從小耳濡目染的,也隻算學到一點皮毛。舅舅在這方麵可是翹楚,每年翟家自己的子弟不知有多少想拜他為師的。這幾年在夏州,皇親貴戚親自上門的也有一籮了。後來他幹脆開了個書堂,每月授課一次,那場麵,為了搶個前排的位置,大打出手的都有好多。姐姐,舅舅居然願意親自教授你,要是說出去,別人可要羨慕死了。”她原本就性格爽朗,說到興奮處,便姐姐妹妹地亂叫,哪裏顧得上這一聲姐姐在解憂聽來是何等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