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婚宴(一)(3 / 3)

張令鐸結舌道:“……翹翹,你知道,我對你不是虛情假意。若不是真心相戀,我今時又何必心虛至此。”

解憂笑得淒淒,“將軍在心虛什麼?張燈結彩、花好月圓,人生大喜之事,還有什麼值得心虛難過麼?”

有什麼心虛難過?那日自己的行徑是自己一生都不能釋懷的噩夢。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是翩翩君子,光明磊落,一夜之後,恍然醒悟,靈魂深處,也不過如此齷齪。張令鐸定定地看著她,她知她性情執著,如今步步緊逼,若不追問出個結果,勢必不肯罷休,隻好深歎一聲,逆著光在麵前坐下,耀目的春光在他身後形成一道明媚的光暈,麵容卻深深地浸在濃濃的陰影之中,“我知道你心裏有個解不開的心結,不能接受那夜我帶著珠寶走了,而將你留在了火裏。但其實這三年之中,每時每刻我都希望能夠回到那時,讓我重新做一次選擇,在每個噩夢驚醒之後,我都告訴自己,一定要選擇帶你走。我甚至迷上了巫蠱之術,在夏州,我求遍了所有有法力的巫師,希望通過巫蠱之術讓我重新回到火難那一夜,將你帶走。我想,若是成功了,我們現在應該已經過得幸福。但是,無論巫師如何催眠將我帶回那一時刻,我總會在做出抉擇前驚醒過來,這已成為我繞不過的心魔。隻是當我在上巳節上再次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即便再讓我回到當時,我心裏作了再大的決心要選你,最終帶走的仍然會是那一匣珠寶。”

解憂的臉沉靜得像一灘秋水,帶著些許黯然的悲傷,藏住了心底奔騰翻湧的情緒。她沒有說話,一絲不動,像一具石像,張令鐸甚至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解憂究竟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但既然已經將自己醜惡的一麵撕剝開,他還是鼓起勇氣,繼續道,“這並非是覺得你比不過那一匣珠寶的價值,相反,我甚至願意傾家蕩產去換得一個與你重新開始的機會,但這事後的慷慨並不能取代那一刻的貪婪,這就是人性。”張令鐸跪在了解憂的麵前,“翹翹,我不願意再欺騙你,你恨我,你怨我,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寧願聽到我說我錯了,我後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選你。但我做不到,我現在唯一能做的贖罪就是不再騙你,貪婪是寫進我骨頭裏的性格,是我一生都不可能改變的烙印,當我看到那一匣子珍珠,在火光下散發著媚人的光芒,我根本沒有辦法控製自己。我愛你,我對你的感情天地可鑒,但這仍然抵不過我內心裏渴望將那筆天降橫財占為己有。我沒有錯,我隻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做出來選擇,但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的感情和信任。”張令鐸的頭沉沉地低了下去,頭頂上象征著百年好合的一頂龍銜珠冠隨著他的身體微微發顫,那粒碩大如丸的東珠折射出的光芒果然溫潤媚人。

他在回京之後,有無數此衝動想找解憂說明一切,但最終他還是怯了。他不是不敢麵對解憂的質問,但他始終無法麵對自己的卑劣。麵對趙匡胤他可以痛哭流涕、懺悔不已,但麵對翹翹,他唯一能做的懺悔就是將自己赤裸裸地剖給她看。

這一刻的沉默像是過了一世,幾乎能聽清彼此呼吸的悠長,屋外喜樂陣陣,間雜著醉酒兵士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屋內熏書用的檀木香霧嫋嫋騰空,孤獨冰冷地縈繞在兩人之間,仿佛時間也就此凝滯成膠,一層一層像是蠶繭一般困住兩顆生動的心髒,費力也難以掙脫。一個期待救贖、一個期待釋懷,這一關若是過不去,兩人接下來的人生,誰也無法走得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