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略談了《詩傳通釋》對《詩集傳》的疏解。雖然《詩傳通釋》以羽翼朱《傳》為宗旨,但自身也形成了比較鮮明的特點[1]。
第一,劉瑾不僅注重「通釋」朱《傳》,也十分注重對具體詩篇章旨乃至字詞的「通釋」。首先,對於篇幅較長的詩篇,劉瑾特別重視點明章旨句意,使讀者能對詩篇意脈有貫通的了解。如於《大雅·棫樸》篇末按曰:「一章、二章則言左右近臣歸向文王;三章則言六軍之衆歸向文王也;四章言文王振作天下之人也;五章言文王綱紀天下之人也。然歸向之者,不離於前後左右,則其振作綱紀於人者,無不至也。振作綱紀之者,至於久遠,則其歸向之者,益以衆也。」這對讀者理解詩篇意脈無疑是有幫助的。其次,注重詩篇之間的會通比較。如其論《召南·殷其靁》曰:「此詩之念行役,猶《周南》之有《汝墳》也。然視《汝墳》,獨無尊君親上之意者,蓋彼詩作於既見君子之時,故得慰其勞而勉以正,此詩作於君子未歸之日,故但念其行役之勞。」又如論《魯頌·泮水》曰:「蓋落成泮宮之際,因獻頌禱之詞,亦若《斯幹》之詩也。」都是會通比較的例子。再次,注重對《詩經》中多次出現的字詞加以歸納通論。例如《大雅·文王》篇釋「不顯」時按曰:「《雅》《頌》稱『不顯』凡十二。此詩三,《大明》及《崧高》《韓奕》《清廟》《維天之命》《執競》《烈文》各一,皆與此詩同義。《思齊》《抑》各一,則詞指有不同者。」即對《詩經》中的「不顯」一詞進行了歸納考察。
第二,劉瑾對詩篇創作時代的論斷,多能突破《集傳》乃至傳疏舊說的藩籬,頗有創見。如《衛風·旄丘》篇,《集傳》引陳氏說以為「穆公之詩」,劉瑾則以為:「上篇黎臣有勸歸之辭,則此時黎之宗社疑未滅也,豈其後黎侯復國,至衛穆公時方為赤狄所滅?故晉人數赤狄之罪,立黎侯而還。以此意之,《式微》《旄丘》二詩,雖未有以見其必作於衛宣之時,恐亦未必作於衛穆時也。」否定了衛穆公時之詩的說法。又如《小雅》中的《節南山》《正月》《雨無正》三篇,《序》皆以為幽王時之詩,而《集傳》雖以《序》說未可信,但也僅以「或曰」的形式疑其為東遷以後之詩。劉瑾則於《節南山》篇末按曰:「此詩刺尹氏為政不平,而曰『國既卒斬,何用不監』,曰『喪亂弘多』、『憯莫懲嗟』,曰『降此鞠訩』、『降此大戾』等語,皆似亂亡以後之詞。疑此或東遷後詩也。」又於《雨無正》篇末按曰:「詩文四章言『曾我暬禦,慘慘日瘁』,固可見其作於暬禦之臣矣。但二章首言『周宗既滅』,繼言『正大夫離居』,卒章又言『謂爾遷於王都,曰予未有室家』,似是東遷之際,羣臣懼禍者,因以離居不復隨王同遷於東都,故見於詩詞如此。而《文侯之命》亦曰:『即我禦事,罔或耆夀俊在厥服』,則其驗也。參考《正月》所謂『赫赫宗周,褒姒烕之』,及《節南山》『國既卒斬,何用不監』等語,疑此三詩猶皆為東周之變雅,其後雅亡於上,而國風作於下,於是《春秋》託始於隱公,實為平王之四十九年也。」劉瑾以作品內容為證據推論詩篇作於東遷之後,其證可信,其說可從。故清惠周惕《詩說》亦認同劉瑾之說,曰:「瑾謂《節南山》《正月》《雨無正》皆東周之變雅,其後雅亡於上而國風作於下,於是《春秋》託始於隱公之元年,實平王之四十九年,其言甚偉!」這裏還應該指出的是,早在清初朱鶴齡《愚菴小集》卷十三《讀〈周本紀〉》一文中,即以《史記·周本紀》與《竹書紀年》相參,論證上述《詩經·小雅》篇章為「幽平之間」詩。由此可知劉瑾之說確為孤明先發。
第三,在思想上,劉瑾解詩具有鮮明的理學色彩。朱熹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詩集傳》中多處透露出他的理學思想,劉瑾《詩傳通釋》既以羽翼朱《傳》為宗旨,也不可避免地帶有鮮明的理學色彩。例如注重揭示詩篇所隱含的理學修身之道,劉瑾於《大雅·抑》論曰:「『不遐有愆』者,是省察之功,所以遏人欲於將萌,即《中庸》之內省不疚而慎獨之事也。能慎獨,則意無不誠矣;『不愧屋漏』者,是存養之功,所以存天理之本然,即《中庸》之不睹不聞而戒懼之事也。能戒懼,則心無不正矣,所謂正心誠意之極功者也。蓋由武公本亦聖賢之徒,宜其所言合乎聖賢之道也。」劉瑾還十分注重發明《詩經》「溫柔敦厚」的詩教觀,如於《衛風·簡兮》引張學龍曰:「此蓋伶官碩人之詞,其詞甚婉,而實諷衛國之無賢君也。然思盛世之聖明,而不責衰世之幽厲,此詩人之忠厚也。」甚至可以說,朱子《詩集傳》理學說詩的氣味,到劉瑾《通釋》這裏變得愈發濃烈了。
《詩傳通釋》一書也有其不足。劉瑾嚴守朱說,《集傳》有誤或自相矛盾處,也曲為回護,即使有所修正,也不敢以為定論。如前所述,他對《節南山》《正月》《雨無正》三篇的創作時代提出了精彩的論斷,但卷首《作詩時世圖》在給詩篇編年時還是遵循《毛序》的舊說。又如劉瑾雖然吸收大量漢唐注疏以充實《詩集傳》,但其辨訂故實,也還多有疏略,陸心源《元槧詩傳通釋跋》曰:「考訂非宋人所長,瑾書雖名『通釋』,而於朱子所未詳者,如『居居』、『究究』、『鉤援』、『臨衝』之類,未能證佐一字。」可見,與清代漢學家相較,劉瑾《詩傳通釋》在名物、禮製、史實等考證上仍有局限,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對此多有駁詰,《四庫全書總目》亦有引證,譏其「徵實之學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