緑兮衣兮,緑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比也。緑,蒼勝黃之間色。黃,中央土之正色。青、黃、赤、白、黑,五方之正色也。緑、紅、碧、紫、騮,五方之間色也。蓋以木之青克土之黃,合青黃而成緑,為東方之間色。間色賤而以為衣,正色貴而以為裏,言皆失其所也。已,止也。○莊公惑於嬖妾,曹氏曰:「莊公揚,武公子。《左傳》謂『公子州籲,嬖人之子也,有寵』。此所謂妾,或州籲之母歟?」夫人莊薑賢而失位,故作此詩。言緑衣黃裏,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孔氏曰:「間色為衣而見,正色反為裏而隱,猶妾蒙寵而顯,夫人反見疏而微也。」使我憂之不能自已也。張南軒曰:「言嫡妾之亂,其弊將有不可勝言者,憂在宗國也,夫豈為一身之私哉?」謝疊山曰:「嫡妾易位,尊卑不明,家不齊則國不治,莊薑之心,豈但憂一身哉?為君憂,為君之子憂,為國家後日憂,其憂何時能止也!」
緑兮衣兮,緑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比也。上曰衣,下曰裳。《記》曰:「衣正色,裳間色。」今以緑為衣,而黃者自裏轉而為裳,其失所益甚矣。孔氏曰:「間色為衣而在上,正色為裳而處下,猶妾蒙寵而尊,夫人反見疏而卑。前以表裏喻幽顯,此以上下喻尊卑。」亡之為言忘也。
緑兮衣兮,女音汝所治平聲兮。我思古人,俾無訧音尤,葉於其反兮。
比也。女,指其君子而言也。治,謂理而織之也。俾,使。訧,過也。○言緑方為絲,而女又治之,以比妾方少艾,而女又嬖之也。然則我將如之何哉?亦思古人有嘗遭此而善處之者以自厲焉,使不至於有過而已。輔氏曰:「彼之所為自違悖,而我之所為,則欲其無過而已,此其所以為賢也。」
絺兮綌兮,淒七西反其以風葉孚愔反。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比也。淒,寒風也。○絺綌而遇寒風,猶己之過時而見棄也。愚按:班婕妤《紈扇詩》正此意也。故思古人之善處此者,真能先得我心之所求也。古人所為,恰與我合,隻此便是至善。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後乎千百世之未來,隻是此道理。《孟子》所謂「若合符節」,政謂是爾。
《緑衣》四章,章四句。
莊薑事見《春秋傳》。此詩無所考,姑從《序》説,下三篇同。《左氏傳》隱公三年:「初,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薑,美而無子。戴媯生桓公,莊薑以為己子。公子州籲,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薑惡之。」嚴氏曰:「女子之情饒怨,此詩但刺莊公不能正嫡妾之分,其詞氣溫柔敦厚如此,故曰『《詩》可以怨』。」黃氏曰:「觀《詩》至《緑衣》,然後知先王之風澤深厚。夫以婦人女子而所知如此,詞氣坦夷,固與氣息茀然者不可同年語矣。蓋不得已而後言,仁厚積中而然也。」陳壽翁曰:「不得於夫,而不疾其妾,惟思古人以自修其身,憂而不傷,怨而不怒,孔子謂『《詩》可以怨』,其此類也夫。」
《序》:「衛莊薑傷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故作是詩也。」
此詩下至《終風》四篇,《序》皆以為莊薑之詩,今姑從之,唯《燕燕》一篇,詩文略可據耳。
燕燕於飛,差初宜反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葉上與反。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興也。燕,鳦壹也。謂之「燕燕」者,重言之也。孔氏曰:「古人重言之,《漢書》童謠『燕燕尾涎涎』是也。」差池,不齊之貌。之子,指戴媯也。歸,大歸也。《公羊傳》注曰:「大歸者,廢棄來歸也。」毛氏曰:「歸宗也。」○莊薑無子,以陳女戴媯之子完為己子。莊公卒,完即位,嬖人之子州籲弑之。故戴媯大歸於陳,而莊薑送之,作此詩也。王介甫曰:「燕方春時,以其匹至,其羽相與差池,其鳴一上一下,故感以起興。」蘇氏曰:「禮,婦人送迎不出門。遠送於野,情之所不能已也。」張南軒曰:「獨言泣涕之情者,蓋家國之事有不可勝悲者。晉褚太後批桓溫廢立詔雲:『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其有合於詩人之情歟?」嚴氏曰:「風人含不盡之意,此但敘離別之恨,而子弑國危之戚,皆隱然在不言之中矣。」
燕燕於飛,頡戶結反之頏戶郎反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興也。飛而上曰頡,飛而下曰頏。將,送也。佇立,久立也。
燕燕於飛,下上時掌反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葉尼心反。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興也。鳴而上曰上音,鳴而下曰下音。送於南者,陳在衛南。輔氏曰:「泣涕如雨,初別時也;佇立以泣,已別而久立以泣也;實勞我心,既去而思之不忘也。」
仲氏任而今反隻音紙,其心塞淵葉一均反。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凶肉反寡人。
賦也。仲氏,戴媯字也。以恩相信曰任。隻,語辭。塞,實。淵,深。終,竟。溫,和。惠,順。淑,善也。先君,謂莊公也。勗,勉也。寡人,寡德之人,莊薑自稱也。○言戴媯之賢如此,又以先君之思勉我,使我常念之而不失其守也。孔氏曰:「言仲氏有德行,其心誠實而深遠,又終能溫和恭順,善自謹慎其身。內外之德既如此,又於將歸之時,以思先君之故,勸勉寡人以禮義也。」楊氏曰:「州籲之暴,桓公之死,戴媯之去,皆夫人失位,不見答於先君所致也。輔氏曰:「以恩愛相信,嫡妾相與之情,於是為至。塞實,不虛妄也;淵深,不淺露也,二者其本也。溫和、惠順,又終竟如此,而無作輟焉,則是得其情性之常也。淑又婦人之美德,而慎則持身之謹也。有是衆德,而又謹於持身,其賢為可知矣。」而戴媯猶以先君之思勉其夫人,真可謂溫且惠矣。」或謂:「戴媯不以莊公已死,而勉莊薑以思之,可見溫和惠順而能終也。亦緣他之心塞實淵深,所稟之厚,故能如此」。曰:「古人文字之美,詞氣溫和,理義精密如此。秦漢以後,無此等語。某讀《詩》,於此數語;讀《書》,至『先王肇修人紀』,至『茲惟艱哉』,深誦嘆之!」又曰:「譬如畫工傳神一般,直是寫得他精神出。」
《燕燕》四章,章六句。潘氏曰:「前三章但見莊薑拳拳於戴媯,有不能已者。四章乃見莊薑於戴媯非是情愛之私,由其有塞淵溫惠之德,能自淑慎其身,又能以先君之思勉莊薑以不忘,則見戴媯平日於莊薑相勸勉以善者多矣。故於其歸而愛之如此,無非情性之正也。」胡庭芳曰:「黃氏雲:『觀此詩,見其與商之三仁去就更相警戒,各欲自靖自獻於先王者無異。國風雖變,猶有如是之婦人,此所謂先王之澤未泯而康叔之餘烈猶在也。』」
《序》:「衛莊薑送歸妾也。」
「遠送於南」一句,可為送戴媯之驗。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昌呂反。胡能有定,寧不我顧葉果五反?
賦也。日居月諸,呼而訴之也。之人,指莊公也。逝,發語辭。古處,未詳。或雲:以古道相處也。長樂王氏曰:「不以古夫婦之道處我」。胡、寧,皆何也。○莊薑不見答於莊公,故呼日月而訴之。言日月之照臨下土久矣,今乃有如是之人,而不以古道相處,輔氏曰:「觀《緑衣》之詩,所謂『我思古人』,則於此歎莊公不以古道處己者,宜也。自處以古人為法,而望人以古道處己。莊薑之處己、望人,皆有則矣。」是其心誌回惑,亦何能有定哉?而何為其獨不我顧也?見棄如此,而猶有望之之意焉。此詩之所以為厚也。愚按:每章章末二句,皆有望之之意。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呼報反。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賦也。冒,覆也。報,答也。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賦也。日旦必出東方,月望亦出東方。德音,美其辭。無良,醜其實也。嚴氏曰:「此『德音無良』,及《邶·穀風》『德音莫違』,皆婦人言其夫待己之意。」俾也可忘,言何獨使我為可忘者耶?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賦也。畜,養。卒,終也。不得於夫[13],而歎父母養我之不終,蓋憂患疾痛之極,必呼父母,人之至情也。愚按:「日居月諸」,呼日月而訴之也;「父兮母兮」,呼父母而訴之也,猶舜號泣於旻天、於父母之意。述,循也。言不循義理也。
《日月》四章,章六句。輔氏曰:「呼日月而但雲『照臨下土』,尊之之辭也;呼父母而遂言『畜我不卒』,親之之辭也。一章雲『寧不我顧』,言不相顧盼也;二章言『寧不我報』,言不相酬答也;三章雲『俾也可忘』,則蒙上章『胡』字,言何獨使我為可忘者邪?辭雖緩而意則切矣;四章言『報我不述』,則又言莊公雖有時相報答而都不循乎義理也。雖為莊公所棄,而猶有望之之意焉,是其性情之厚也。」
此詩當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胡庭芳曰:「此篇分明作於莊公之時,『胡能有定』,隻是説莊公心誌回惑、反覆無定之意,故『不我顧』、『不我報』、『俾也可忘』而『報我不述』也。」○問:「《日月》《終風》二篇,據《集傳》雲,當在《燕燕》之前。以某觀之,《終風》當在先,《日月》當次之。蓋詳《終風》之詞,莊公於薑猶有往來之時;至《日月》則見公已絶不顧薑,而薑不免微怨矣;《燕燕》則莊公薨後送歸妾,情不能堪耳。以此觀之,則《終風》當先,《日月》當次。」曰:「恐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