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衛莊薑傷己也。遭州籲之難,傷己不見答於先君,以至困窮之詩也。」
此詩《序》以為莊薑之作,今未有以見其不然。但謂遭州籲之難而作,則未然耳。蓋詩言「寧不我顧」,猶又望之之意;又言「德音無良」,亦非所宜施於前人者,明是莊公在時所作。其篇次亦當在《燕燕》之前也。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葉音燥。謔許約反浪笑敖五報反,中心是悼。
比也。終風,終日風也。暴,疾也。謔,戲言也。浪,放蕩也。悼,傷也。○莊公之為人,狂蕩暴疾,莊薑蓋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終風且暴」為比。言雖其狂暴如此,然亦有顧我則笑之時。但皆出於戲慢之意,而無愛敬之誠,則又使我不敢言,而心獨傷之耳。蓋莊公暴慢無常,而莊薑正靜自守,所以忤其意而不見答也。
終風且霾亡皆反,葉音貍,惠然肯來葉如字,又陵之反。莫往莫來,悠悠我思葉新才、新齎二反。
比也。霾,雨去聲土蒙霿音茂,又音夢也。《爾雅》孫炎曰:「大風揚塵土,從上而下也。」惠,順也。悠悠,思之長也。○終風且霾,以比莊公之狂惑也。雖雲狂惑,然亦或惠然而肯來。毛氏曰:「時有順心也。」但又有莫往莫來之時,則使我悠悠而思之。望其君子之深,厚之至也。
終風且曀於計反,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都麗反。
比也。陰而風曰曀。有,又也。蘇氏曰:「古有、又通。」不日有曀,言既曀矣,不旋日而又曀也,亦比人之狂惑暫開而復蔽也。願,思也。嚏,鼽仇嚏也。人氣感傷閉鬱,又為風霧所襲,則有是疾也。輔氏曰:「寤則憂而不能寐,思之則感傷氣閉而成疾,其憂危甚矣。」
曀曀其陰,虺虺虛鬼反其靁[14]。寤言不寐,願言則懷葉胡隈反[15]。
比也。曀曀,陰貌。虺虺,靁將發而未震之聲。以比人之狂惑愈深而未已也。呂東萊曰:「驟雨迅雷,其止可待。至於曀曀之陰,虺虺之雷,則殊未有開霽之期也。」懷,思也。
《終風》四章,章四句。
説見上。愚按:一章言莊公狂暴,二章言其狂惑,皆止一句為比,而莊公猶有顧笑惠來之時,所謂暴慢無常,狂惑暫開者也。三章則暫開而復蔽,四章則愈深而未已,皆是以兩句為比,若以此詩繼《緑衣》之後,次《日月》,次《燕燕》,讀之尤可備見。薑氏初作《柏舟》《緑衣》,唯自憂歎,而止於和平,未嘗指譏公之為人也。至《終風》則言其狂惑蔽固,而猶不忍斥言。及《日月》然後極其詞,此豈情之所得已哉?
《序》:「衛莊薑傷己也。遭州籲之暴,見侮慢而不能正也。」
詳味此詩,有夫婦之情,無母子之意。若果莊妻之詩,則亦當在莊公之世,而列於《燕燕》之前,《序》説誤矣。劉辰翁曰:「州籲無戯笑之理,分明是怨莊公也。」
擊鼓其鏜吐當反,踴躍用兵葉晡芒反。土國城漕,我獨南行葉戶郎反。
賦也。鏜,擊鼓聲也。踴躍,坐作擊刺之狀也。兵,謂戈戟之屬。土,土功也。國,國中也。漕,衛邑名。嚴氏曰:「漕,鄘地也,在河南。」○衛人從軍者自言其所為。因言衛國之民,或役土功於國,或築城於漕,而我獨南行,有鋒鏑滴死亡之憂,危苦尤甚也。李迂仲曰:「土國城漕,非不勞苦而獨處於境內。今我之在外,死亡未可知也。」鄭氏曰:「南行,從軍南行伐鄭。」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敕中反,葉敕衆反。
賦也。孫,氏。子仲,字。時軍帥也。平,和也,合二國之好也。鄭氏曰:「謂使告宋曰:『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胡庭芳曰:「必先和陳、宋,而後進兵也。」舊説以此為春秋隱公四年,州籲自立之時,宋、衛、陳、蔡伐鄭之事。恐或然也。以,猶與也,言不與我而歸也。
爰居爰處,爰喪息浪反其馬葉滿補反。於以求之?於林之下葉後五反。
賦也。爰,於也。於是居,於是處,於是喪其馬,而求之於林下。見其失伍離次,無鬬誌也。
死生契苦結反闊葉苦劣反,與子成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葉魯吼反。
賦也。契闊,隔遠之意。成説,謂成其約誓之言。○從役者念其室家,因言始為室家之時,期以死生契闊,不相忘棄,又相與執手,而期以偕老也。
於音籲,下同嗟闊葉苦劣反兮,不我活葉戶劣反兮!於嗟洵音荀兮,不我信葉師人反兮。
賦也。於嗟,歎辭也。闊,契闊也。活,生。洵,信也。信,與申同。《釋文》曰:「即古伸字。」○言昔者契闊之約如此,而今不得活;偕老之信如此,而今不得伸。意必死亡,不復得與其室家遂前約之信也。
《擊鼓》四章,章四句。按《左傳》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出師不為久,而衛人之怨如此。身犯大逆,衆叛親離,莫肯為之用爾。
《序》:「怨州籲也。衛州籲用兵暴亂,使公孫文仲將而平陳與宋,國人怨其勇而無禮也。」
《春秋》隱公四年,宋、衛、陳、蔡伐鄭,正州籲自立之時。《序》蓋據詩文「平陳與宋」而引此為説,恐或然也。胡庭芳曰:「按四年三月,州籲弑桓公自立。夏,將修先君之怨於鄭,使告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宋許之。於是陳、蔡方睦於衛,遂從陳、蔡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九月,如陳見殺。」然《傳》記魯衆仲之言曰:「州籲阻兵而安忍。阻兵無衆,安忍無親。衆叛親離,難以濟矣。夫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也。夫州籲弑其君而虐用其民,於是乎不務令德,而欲以亂成,必不免矣。」按州籲篡弑之賊,此《序》但譏其勇而無禮,固為淺陋,而衆仲之言亦止於此,蓋君臣之義不明於天下久矣。《春秋》其得不作乎!
凱風自南葉尼心反,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於驕反,母氏劬勞葉音僚。
比也。南風謂之凱風,長養萬物者也。孔氏曰:「李巡雲:『萬物喜樂,故曰凱風。凱,樂也。』風性樂養萬物。」棘,小木,叢生,多刺,難長,而心又其稚弱而未成者也。夭夭,少好貌。劬勞,病苦也。○衛之淫風流行,雖有七子之母,猶不能安其室。故其子作此詩,以凱風比母,棘心比子之幼時。蓋曰母生衆子,幼而育之,其劬勞甚矣。嚴氏曰:「棘至夏始生,凱風南來,吹彼稚弱之棘心,至於夭夭然少好,則風之為力多矣,比母以慈愛之情[16],養我七子之身,至於少長,則母亦當苦矣。母之養子,於少時最勞苦。」本其始而言,以起自責之端也。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興也。愚按:上章言凱風棘心,而下句無應,故屬比;此章言風與棘,而下文以母與子應,故屬興。二章相似而不同也。聖,叡。令,善也。○棘可以為薪,則成矣。然非美才,故以興子之壯大而無善也。復以聖善稱其母,而自謂無令人,其自責也深矣。劉執中曰:「自言七子之中有一令善之人,則母亦不舍之而去也。」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葉後五反。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興也。浚,衛邑。○諸子自責,言寒泉在浚之下,猶能有所滋益於浚,而有子七人,反不能事母,而使母至於勞苦乎?陳少南曰:「寒泉在浚邑,邑人賴之以生養。今子七人,反不能養一母,而使母勞苦求嫁也。」孔氏曰:「寒泉有益於浚,浚民得以逸樂,以興七子無益於母,乃寒泉之不如。」於是乃若微指其事,而痛自刻責,以感動其母心也。母以淫風流行,不能自守,而諸子自責,但以不能事母,使母勞苦為詞。孔氏曰:「母欲嫁者,本為淫風流行,但七子不可斥言,故言母為勞苦而思嫁也。上章言母氏劬勞,謂少長七子劬勞也。此謂母今日勞苦思嫁,與上不同也。」婉詞幾諫,不顯其親之惡,可謂孝矣。下章放此。
睍胡顯反睆華板反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興也。睍睆,清和圓轉之意。胡庭芳曰:「黃鳥,即黃鶯,其音清和流轉。」○言黃鳥猶能好其音以悅人,而我七子獨不能慰悅母心哉!孔氏曰:「自責言黃鳥之不如也。」輔氏曰:「三章以無情興有情,四章以無知興有知。」
《凱風》四章,章四句。曾氏曰:「凱風盛於夏時,黃鳥鳴於夏木,寒泉亦夏所宜耳。寒泉能使人甘之,有子而使母勞苦;黃鳥能使人悅之,有子而莫慰母心。」陳君舉曰:「瞽叟日頑,舜則負罪,聖人豈緣飾哉?其心誠曰『吾罪焉』而已矣。此詩每曰『有子七人』,蓋曰吾屬在此無益也,抑以見一門昆弟,皆舜耕歷山氣象。」謝疊山曰:「不怨母而責己,孝之至也。韓文公《羑裏操》曰:『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蘇文忠公寄詩其弟曰:『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闇自亡身。』皆從此詩變化來,見為子為臣,忠厚之至。」輔氏曰:「母之不善,在他人見之則可,自其子觀之,則隻見其母聖善,而七子之中自無令人而已。不然則不足以感悟其母,以成其善誌也。其曰聖善,過為歸美之辭耳,此唯子可以施之於母,臣而事君如此,則未安也。韓退之作《羑裏操》,雲『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雖程子亦以此言為得文王之心。而先生嘗雲:『看得文王之心,不解如此。』蓋聖人之處患難,其樂天知命,尊君親上之意,固自不能無,豈有紂如是無道,而乃強以為聖明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