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二02(1 / 3)

《序》:「美孝子也。衛之淫風流行,雖有七子之母,猶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盡其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誌爾。」

以《孟子》之説證之,《序》説亦是。但此乃七子自責之辭,非美七子之作也。

雄雉於飛,泄泄移世反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興也。雉,野雞。雄者有冠,長尾,身有文采,善鬬。泄泄,飛之緩也。懷,思。詒,遺去聲。阻,隔也。○婦人以其君子從役於外,故言雄雉之飛,舒緩自得如此,而我之所思者,乃從役於外,而自遺阻隔也。輔氏曰:「『我之懷矣』,指其夫也。『自詒伊阻』,不以怨人也。」

雄雉於飛,下上時掌反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興也。下上其音,言其飛鳴自得也。展,誠也。言誠又言實,所以甚言此君子之勞我心也。輔氏曰:「言有盡而意無窮也。」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葉新齎反。道之雲遠,曷雲能來葉陵之反?

賦也。悠悠,思之長也。見日月之往來,而思其君子從役之久也。程子曰:「日月,取其迭往迭來之意;又日月,陰陽相配[17];又旦暮所見,動人情思,總包意其間。」鄭氏曰:「視日月之行,迭往迭來,今君子獨久行役而不來,使我心悠悠然思之。」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下孟反,葉戶郎反。不忮之豉反不求,何用不臧?

賦也。百,猶凡也。忮,害。求,貪。臧,善也。○言凡爾君子,豈不知德行乎?輔氏曰:「『不知德行』之『不』,與『鄂不韡韡』之『不』同。」若能不忮害,又不貪求,陳君舉曰:「忮心生於忿怒,求心生於貪慕。故人之恥貧賤患難者,能不忮,則或入於求;能不求,則或入於忮。故忮者常生於嫉人,求者常至於枉己。」則何所為而不善哉!憂其遠行之犯患,冀其善處而得全也。呂東萊曰:「思其君子之切,而知其未得歸也,於是自解曰:凡百君子,但不忮害,不貪求,則何所用而不善?雖久處軍旅之間,固未害也。」胡庭芳曰:「此亦發乎情,止乎禮義之意。」

《雄雉》四章,章四句。謝上蔡曰:「君子之於《詩》,非徒誦其言,又將以考其情性;非徒以考其情性,又將以考先王之澤。蓋法度禮樂雖亡,於此猶能併與其深微之意而傳之,故其為言,率皆樂而不淫,憂而不困,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如《緑衣》傷己之詩也,不過曰『我思古人,俾無訧兮』;《擊鼓》怨上之詩也,不過曰『土國城漕,我獨南行』。至軍旅數起,大夫久役,止曰『自詒伊阻』;行役無期,度思其危難以風焉,不過曰『苟無飢渴』而已。作詩者如此,讀《詩》者其可以邪心讀之乎?」

《序》「刺衛宣公也。淫亂不恤國事,軍旅數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曠,國人患之而作是詩。」

《序》所謂「大夫久役,男女怨曠」者,得之。但未有以見其為宣公之時與「淫亂不恤國事」之意耳。兼此詩亦婦人作,非國人之所為也。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苦例反。

比也。匏,瓠護也。匏之苦者不可食,特可佩以渡水而已。然今尚有葉,則亦未可用之時也。孔氏曰:「《外傳·魯語》叔向曰:『苦匏不材於人,供濟而已。』韋昭注雲:『不材於人,言不可食也。』」嚴氏曰:「匏經霜,其葉枯落,然後乾之,腰以渡水。」濟,渡處也。行渡水曰涉。以衣而涉曰厲。《爾雅》邢昺疏雲:「此衣謂褌也,言水深至於褌以上者,而涉渡之名厲。」褰騫衣而涉曰揭。○此刺淫亂之詩。言匏未可用而渡處方深,行者當量其淺深而後可渡。以比男女之際,亦當量度禮義而行也。毛氏曰:「遭事製宜[18],如遇水深則厲,淺則揭矣。男女之際,安可無禮義也?」範氏曰:「深則厲,淺則揭,宜斟酌也。若不顧理義,猶不度水之深淺而欲濟也。」

有瀰彌爾反濟盈,有鷕以小反雉鳴。濟盈不濡軌居美反,葉居有反,雉鳴求其牡。

比也。瀰,水滿貌。鷕,雌雉聲。軌,車轍也。張學龍曰:「《説文》曰:『軌,車轍也,從車、九。軓,車軾前也,從車、凡,音犯。』諸家辨之詳矣,然《集傳》獨從軌,蓋以九,牡聲之葉也;軓聲,則難葉矣。」飛曰雌雄,走曰牝牡。○夫濟盈必濡其轍,雉鳴當求其雄,此常理也。今濟盈而曰不濡軌,雉鳴而反求其牡。張學龍曰:「走曰牝牡,此《爾雅·釋獸》之正例,諸家以牝雞、雄狐為證,言飛、走通也,殊不識詩人之意。曰當濡其轍,今乃不濡其轍跡,是大可怪也;當求其雄,今乃求其牡獸,是大異常也。如此歌之,則得詩人之意,知《集傳》之旨矣。」以比淫亂之人不度禮義,非其配耦,而犯禮以相求也。

雝雝鳴鴈葉魚旴反,旭許玉反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賦也。雝雝,聲之和也[19]。孔氏曰:「生執之以行禮,故言鴈聲。」鴈,鳥名,似鵝,畏寒,秋南春北。旭,日初出貌。毛氏曰:「日始出,謂大昕之時。」昕音欣。昏禮,李寶之曰:「娶妻之禮,以昏為期,因以名焉。日入二刻半為昏。」納采用鴈。孔氏曰:「六禮唯納徵用幣,餘皆用鴈。」鄭氏曰:「用鴈者,取其順陰陽往來。」程子曰:「取其不再偶也。」《本草》注曰:「鴈為陽鳥,蓋得中和之氣,熱即北,寒即南,以就和氣。所以為贄者,一取其信,一取其和也。」○凡贄用生鴈,左首,以生色繒交絡之。愚按:《集傳》但言納采用鴈者,唯舉六禮之始耳。親迎去聲以昏,而納采請期以旦。鄭氏曰:「自納采至請期,皆用昕,親迎用昏。」孔氏曰:「用昕者,君子行禮貴其始。親迎用昏,鄭雲取陰陽往來之義[20]。」歸妻以冰泮,而納采請期,迨冰未泮之時。○言古人之於婚姻,其求之不暴,而節之以禮如此,以深刺去聲淫亂之人也。胡庭芳曰:「味『士如歸妻』之辭,可見是刺淫者。若責之曰:士如欲歸妻,自有婚姻之禮,何得如此淫亂也?若刺宣公,不當以士言。」

招招照遙反舟子葉奬裏反,人涉卬五郎反否葉補美反。人涉卬否,卬須我友葉羽軌反。

比也。招招,號毫召之貌。孔氏曰:「王逸雲:『以手曰招,以口曰召。』」舟子,舟人主濟渡者。卬,我也。○舟人招人以渡,人皆從之。而我獨否者,待我友之招而後從之也。以比男女必待其配耦而相從,而刺此人之不然也。

《匏有苦葉》四章,章四句。輔氏曰:「此詩意雖正,而體製異於諸作,若有不敢正言之意。一章言為事當有所度量;二章言苟不能度量,則必至於反常而逆理;三章則詔之以婚姻常禮[21];四章則言人當有可有不可,以刺淫亂之人亂常逆理而無有不可也。」愚按:此詩一章、二章、四章反覆諷刺,皆以濟涉之事為比,豈所指淫人居津水之傍歟?抑詩人以一時所見而取譬歟?

《序》:「刺衛宣公也。公與夫人並為淫亂。」

未有以見其為刺宣公夫人之詩。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葉暖五反。采葑孚容反采菲妃鬼反,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葉想止反。

比也。習習,和舒也。東風謂之穀風。毛氏曰:「陰陽和而穀風至。」葑,蔓萬菁精也。菲,似葍福,莖粗,葉厚而長,有毛。下體,根也。嚴氏曰:「江南有菘,江北有蔓菁,相似而異。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莖,冬食根。菲,葍類,《爾雅》謂蒠菜,河內謂蓿菜,三月中蒸為茹,滑美可作羮,根如指,正白,可啖。」葑、菲根莖皆可食,而其根則有時而美惡。德音,美譽也。○婦人為夫所棄,故作此詩,以敘其悲怨之情。言陰陽和而後雨澤降,如夫婦和而後家道成。故為夫婦者,當黽勉以同心,而不宜至於有怒。又言采葑菲者,不可以其根之惡,而棄其莖之美。如為夫婦者,不可以其顔色之衰,而棄其德音之善。但德音之不違,則可以與爾同死矣。輔氏曰:「上四句以陰陽和,比夫婦之和;下四句以葑菲根,比婦人之色。」程子曰:「夫婦之道,貴於有終。德音,美音也。當期好音無違,至於偕老。」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伊邇,薄送我畿音祈。誰謂荼音徒苦,其甘如薺齊禮反[22]。宴爾新昏,如兄如弟待禮反。

賦而比也。遲遲,舒行貌。違,相背也。畿,門內也。呂東萊曰:「韓詩雲:『白石為門畿。』蓋門閫也。」荼,苦菜,蓼屬也,詳見《良耜》。薺,甘菜。《本草》雲:「薺味甘,人取其葉作葅及羮。」宴,樂也。新昏,夫所更娶之妻也。○言我之被棄,行於道路,遲遲不進。蓋其足欲前,而心有所不忍,如相背然。而故夫之送我,乃不遠而甚邇,亦至其門內而止耳。又言荼雖甚苦,反甘如薺,以比己之見棄,其苦有甚於荼,而其夫方且宴樂其新昏,如兄如弟而不見恤。陳少南曰:「物莫苦於荼,婦人見棄,其情苦甚,則荼反甘如薺矣。於是祝其夫曰:宴爾新昏,常如兄弟之親,無復如我之見棄也。」蓋婦人從一而終,今雖見棄,猶有望夫之情,厚之至也。愚按:此章上四句賦其望夫之意,而及其夫之薄情;下四句則比己之甚苦,而歎其夫之方樂。賦體與比體相繼成章,後凡言賦而比者,文意亦放此雲。然以此婦仁厚之意求之後世,如嚴灌夫之妻慎氏被出,作詩別曰:「卻掛孤帆從此去,不堪重過望夫山」,可謂賢矣。

涇以渭濁,湜湜音殖其沚音止。宴爾新昏,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發我笱古口反。我躬不閲,遑恤我後胡口反。

比也。涇、渭,二水名。涇水出今原州百泉縣笄頭山東南,至永興軍高陵入渭。渭水出渭州渭源縣鳥鼠山,至同州馮翊縣入河。呂東萊曰:「詩人多述土風,此衛詩而遠引涇渭者,蓋涇濁渭清,天下所共知,如雲海鹹河淡也。」愚按:原州百泉縣,即今鞏昌路鎮原州及平涼府地。永興軍高陵,即今安西路高陵縣。渭州渭源縣,即今鞏昌路臨洮府渭源縣。同州馮翊縣,即今安西路同州地。湜湜,清貌。沚,水渚也。屑,潔。以,與。逝,之也。梁,堰宴石障水而空控其中,以通魚之往來者也。笱,以竹為器,而承梁之空以取魚者也。閲,容也。○涇濁渭清,然涇未屬渭之時,雖濁而未甚見,由二水既合而清濁益分。然其別出之渚,流或稍緩,則猶有清處。婦人以自比其容貌之衰久矣,又以新昏形之,益見憔悴,然其心則固猶有可取者。但以故夫之安於新昏,故不以我為潔而與之耳。又言毋逝我之梁,毋發我之笱,以比欲戒新昏毋居我之處,毋行我之事。而又自思我身且不見容,何暇恤我已去之後哉!知不能禁而絶意之辭也。輔氏曰:「不忍遂棄其家事者,仁也;知其不能禁而絶意焉者,知也。」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遊之。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音蒲匐蒲北反救葉居尤反之。

興也。方,桴。舟,船也。潛行曰泳,浮水曰遊。愚按:泳與遊,今俗所謂與泅也。匍匐,手足並行,急遽之甚也。《説文》曰:「匍,手行也。匐,伏地也。」孔氏曰:「匍匐,本小兒未行之狀,其盡力顛蹶似之,故取名。」○婦人自陳其治家勤勞之事,言我隨事盡其心力而為之,深則方舟,淺則泳遊,不計其有與亡,而強勉以求之。孔氏曰:「隨水深淺,期於必渡,猶隨事難易,期於必成。不問貧富,吾皆盡力求之[23]。」愚按:深淺,以興有亡。方舟泳遊,以興勉求也。又周睦其隣裏鄉黨,莫不盡其道也。輔氏曰:「勤勞家事,周恤隣裏,即首章之所謂『德音』,下章之所謂『我德』也。婦人無外事,以勤家睦隣為德而已,此可見其勤而不怨。」

不能我慉許六反,反以我為讎。既阻我德,賈音古用不售市救反,葉市周反。昔育恐育鞠居六反,及爾顛覆芳服反。既生既育,比予於毒。

賦也。慉,養。阻,卻。鞠,窮也。○承上章言我於女家勤勞如此,而女既不我養,而反以我為仇讎。惟其心既拒卻我之善,故雖勤勞如此而不見取,如賈之不見售也。程子曰:「凡人所以憎而不知其善者,由其心阻絶其善故也。」《廣韻》注曰:「售,謂物出手也。」因念其昔時相與為生,惟恐其生理窮盡,而及爾皆至於顛覆。今既遂其生矣,乃反比我於毒而棄之乎?張子曰:「育恐,謂生於恐懼之中。育鞠,謂生於困窮之際。」亦通。李迂仲曰:「正所謂『將恐將懼[24],維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是也。」輔氏曰:「或問:『「昔育恐育鞠」,張子之説固善。然推之下文,「及爾顛覆」之雲,意不甚貫[25],不若前説為順?』先生曰:『此姑存異義耳,然舊説亦不甚明白也。』」

我有旨蓄勅六反,亦以禦魚呂反,下同冬。宴爾新昏,以我禦窮。有洸音光有潰戶對反,既詒我肄以世反[26]。不念昔者,伊餘來塈許器反。

興也。旨,美。蓄,聚。禦,當也。洸,武貌。潰,怒色也。項氏曰:「洸,水湧也,其勇如水湧。水之潰者,其勢橫暴而四出,故怒之盛者為潰。」肄,勞。塈,息也。○又言我之所以蓄聚美菜者,蓋欲以禦冬月乏無之時,至於春夏,則不食之矣。愚按:古人場、圃同地,秋杪則築堅圃地為場,以納禾稼。至來春,又耕治之以種菜茹,故蓄菜但以禦冬也。今君子安於新昏而厭棄我,是但使我禦其窮苦之時,至於安樂則棄之也。曾氏曰:「人之於物,得新可以捐故,然厚者猶有所不忍。夫婦義當偕老,乃姑以禦窮而已,其薄惡可知。」又言於我極其武怒,而盡遺我以勤勞之事,曾不念昔者我之來息時也。追言其始見君子之時接禮之厚,怨之深也。輔氏曰:「末二章又可見其怨而不怒。」

《穀風》六章,章八句。看《詩》,義理外更好看他文章。且如《穀風》,他隻是如此説出來,然而序得事曲折先後皆有次第[27],而今費盡氣力去做後,尚做得不好。輔氏曰:「觀此一詩,比物連類,因事興辭,條理秩然有序。勤而不怨,怨而不怒,玩而味之,可謂賢婦人矣。而見棄於夫者,亦獨何哉?」

《序》:「刺夫婦失道也。衛人化其上,淫於新昏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絶,國俗傷敗焉。」

亦未有以見「化其上」之意。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賦也。式,發語辭。微,猶衰也。再言之者,言衰之甚也。鄭氏曰:「微乎微者也。」範淳夫曰:「諸侯失國而寄於他國之邑,微莫甚焉。郭璞注雲:『言至微也。』」微,猶非也。愚按:此章二「微」字義不同。中露,露中也。言有霑濡之辱,而無所芘覆阜也。○舊説以為黎侯失國而寓於衛,《釋文》曰:「杜預雲:『黎在上黨壺關縣。』」鄭氏曰:「寓,寄也。黎侯為狄人所逐,棄其國而寄於衛。」其臣勸之曰:衰微甚矣,何不歸哉!我若非以君之故,則亦胡為而辱於此哉?孔氏曰:「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固當不憚淹恤。今言我若無君,何為處此者,自言己勞,以勸君歸也。」輔氏曰:「『式微式微,胡不歸』,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忠敬之誠,仁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