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卷第二02(2 / 3)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賦也。泥中,言有陷溺之難,而不見拯救也。

《式微》二章,章四句。

此無所考,姑從《序》説。陳器之問:「《式微》詩以為勸邪?戒邪?」曰:「亦不必如此看,隻是隨他當時所作之意如此,可見得有羇旅狼狽之君如此,而方伯連帥無救恤之意。」胡庭芳曰:「《補傳》雲:『以詩作於衛地,故編之《衛風》。』」

《序》:「黎侯寓於衛,其臣勸以歸也。」

詩中無「黎侯」字,未詳是否,下篇同。

旄丘之葛葉居謁反兮,何誕之節兮?叔兮伯葉音逼兮,何多日也?

興也。前高後下曰旄丘。誕,闊也。叔、伯,衛之諸臣也。謝疊山曰:「叔、伯,字也。」○舊説,黎之臣子自言久寓於衛,時物變矣,故登旄丘之上,見其葛長大而節疏闊,因託以起興曰:旄丘之葛,何其節之闊也?衛之諸臣,何其多日而不見救也?呂東萊曰:「葛始生,其節蹙而密;既長,其節闊而疏。黎人見葛之長,感時之久,而衛猶未見救爾。」此詩本責衛君,而但斥其臣,可見其優柔而不迫也。輔氏曰:「本責衛君,而但斥其臣。望之雖切,而其辭益緩,真可見其溫柔寬厚之情也。」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葉舉裏反也?必有以也。

賦也。處,安處也。與,與國也。以,他故也。○因上章「何多日也」而言,何其安處而不來?意必有與國相俟而俱來耳。又言何其久而不來?意其或有他故而不得來耳。詩之曲盡人情如此。

狐裘蒙戎,匪車不東。叔兮伯兮,靡所與同。

賦也。大夫狐蒼裘。孔氏曰:「蒼裘所施,禮無明文,唯《玉藻》注雲:『玄衣之裘。』蓋大夫、士玄端之裘也。玄端衣皆玄裘,象衣色,故用狐青。」蒙戎,亂貌,言弊也。○又自言客久而裘弊矣,豈我之車不東告於女乎?但叔兮伯兮,不與我同心,雖往告之而不肯來耳。至是始微諷切之。或曰:「狐裘蒙戎」指衛大夫,而譏其憒膾亂之意。「匪車不東」,言非其車不肯東來救我也,但其人不肯與俱來耳。今按,黎國在衛西,前説近是。

瑣素果反兮尾兮,流離之子葉奬履反[28]。叔兮伯兮,褎由救反如充耳。

賦也。瑣,細。尾,末也。流離,漂散也。褎,多笑貌。充耳,塞耳也。耳聾之人恒多笑。○言黎之君臣流離瑣尾,若此其可憐也。而衛之諸臣,褎然如塞耳而無聞,何哉?至是然後盡其辭焉。流離患難之餘,而其言之有序而不迫如此,其人亦可知矣。輔氏曰:「『褎如充耳』,責之也。自緩而疑,自疑而諷,自諷而責,是皆性情之正也。」

《旄丘》四章,章四句。

説同上篇。劉辰翁曰:「一章『何多日也』,未有怨望之意也;二章『必有與也』、『必有以也』,有望於衛,未怨也;三章『靡所與同』,微怨也;四章『褎如充耳』,不能不怨矣。」蘇氏曰:「諸侯雖異國而相為蔽,苟黎亡則衛及矣,奈何『靡所與同』哉?蓋時衛在河北,黎、衛壤地相接,故狄之為患,黎衛共之。」李迂仲曰:「衛不救黎,非惟失穆乃四隣之道,抑亦唇亡齒寒矣。其後衛為狄所滅,齊侯以管仲之言而救之。觀衛之德齊為最深,則知黎之怨衛為最切。」黃實夫曰:「衛失國而齊救之,黎失國而衛不救。此齊之所以伯,而衛之所以不振也。」

《序》:「責衛伯也。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於衛。衛不能修方伯連率帥之職,黎之臣子以責於衛也。」

《序》見詩有「伯兮」二字而以為責衛伯之詞,誤矣。陳氏曰:「説者以此為宣公之詩,然宣公之後百餘年,衛穆公之時,晉滅赤狄潞氏,數之以其奪黎氏地,然則此其穆公之詩乎?不可得而知也。」愚按:以此詩為作於衛宣之時,固無可考。但上篇黎臣有勸歸之辭,則此時黎之宗社疑未滅也,豈其後黎侯復國,至衛穆公時,方為赤狄所滅,故晉人數赤狄之罪,立黎侯而還。以此意之,《式微》《旄丘》二詩,雖未有以見其必作於衛宣之時,恐亦未必作於衛穆時也。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賦也。簡,簡易不恭之意。萬者,舞之總名,武用幹戚,文用羽籥也。呂東萊曰:「萬舞,二舞之總名。幹舞者,武舞之別名;籥舞者,文舞之別名也。文舞又謂之羽舞。」愚按:幹,盾也。戚,斧也。羽籥,此詩三章所言是也。皆舞者所執之物。日之方中,在前上處,言當明顯之處。王介甫曰:「至明而易見之時,至近而易察之地,於是焉不能察而用之。」○賢者不得誌而仕於伶官,鄭氏曰:「伶氏世掌樂官而善焉,故後世號樂官為伶官。」有輕世肆誌之心焉,故其言如此,劉辰翁曰:「『簡兮簡兮』,坦坦施施,有慢世玩物之意味,『方將』字可見。」若自譽而實自嘲也。輔氏曰:「此章既自以為簡易,次章又自以為碩人,隻此便可見其為不恭也。當明顯之處,公然為此而不以為辱,亦是不恭之意,與次章所謂『公庭萬舞』同。先生謂其『若自譽而實自嘲』者,深得其旨也。王氏以為於至近易明之地而不能察,所以刺者,失其旨矣。」

碩人俁俁疑矩反,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音祖。

賦也。碩,大也。俁俁,大貌。轡,今之韁也。組,織絲為之,言其柔也。禦能使馬,則轡柔如組矣。○又自譽其才之無所不備,亦上章之意也。愚按:既能樂舞,又善禦馬,亦若上章之自譽而實自嘲也。

左手執籥餘若反[29],右手秉翟亭歷反,葉直角反。赫如渥於角反赭音者,葉陟畧反,公言錫爵。

賦也。執籥、秉翟者,文舞也。籥,如笛而六孔,或曰三孔。《釋文》曰:「以竹為籥,長三尺,執之以舞。」郭璞雲:「似笛而小。」翟,雉羽也。赫,赤貌。渥,厚漬也。孔氏曰:「渥者,浸潤之名。《信南山》曰『既優既渥』是也。言漬之久厚而有光澤,故以喻顔色之潤。」赭,赤色。言其顔色之充盛也。公言錫爵,即《儀禮》燕飲而獻工之禮也。《燕禮》:「主人洗,升獻工,工不興,一人拜受爵。」李寳之曰:「《詩》『錫爵』,謂此獻工之禮也。」以碩人而得此,則亦辱矣。程子曰:「錫之以爵,勞賤者之道。」乃反以其賚予與之親洽為榮而誇美之,亦玩世不恭之意也。輔氏曰:「前已言其輕意肆誌之心,又言其玩世不恭之意,何也?曰:意唯輕之,是以玩之;誌惟肆焉,故不恭也。知其世之不可與有為,故輕玩之心生焉。於其所不足為而姑為之,於其所不足誇而反誇之,是皆不恭之意也。」

山有榛側巾反,隰有苓音零。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興也。愚按:《楚詞·湘夫人》歌曰:「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越人歌》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秋風辭》曰:「蘭有秀兮菊有芳,攜佳人兮不能忘。」皆與此章起興之例同。故朱子嘗曰:「知此則知興體矣。」榛,似栗而小。下濕曰隰。苓,一名大苦,葉似地黃,即今甘草也。西方美人,託言以指西周之盛王,如《離騷》亦以美人目其君也。《離騷經》曰:「恐美人之遲暮。」《集注》雲:「言美好之婦人,蓋託辭而寄意於君也。」又曰西方之人者,歎其遠而不得見之詞也。○賢者不得誌於衰世之下國,而思盛際之顯王,故其言如此,而意遠矣。張學龍曰:「榛之實甘美而山有之,苓之莖甘美而隰有之,以興為人之君而美好者,惟西周有之。所以思之者,其人也。思之而不得見之,故重歎之,而思之深也。此蓋伶官、碩人之詞。其詞甚婉,而實諷衛國之無賢君也。然思盛世之聖明而不責衰世之幽厲,此詩人之忠厚也。」

《簡兮》四章,三章章四句,一章六句。

舊三章,章六句,今改定。○張子曰:「為祿仕而抱關擊柝,則猶恭其職也。為伶官,則雜於侏儒俳優之間,不恭甚矣。其得謂之賢者,雖其跡如此,而其中固有以過人,又能卷而懷之,是亦可以為賢矣。東方朔似之。」潘子善問:「如張子之説,是固可以為賢,然以聖賢出處律之,恐未可以為盡善?」曰:「古之伶官亦非甚賤,其所執者猶是先王之正樂。故獻工之禮,亦與之交酢。但賢者而為此,則自不得誌耳。」輔氏曰:「朔之所以自譽者,皆所以自嘲。其恢諧類俳優,正與此詩之意相似。」李迂仲曰:「伶官者,賤役耳。今以賢人為之,正猶《君子陽陽》之《詩序》言君子遭亂,相招為祿仕,全身遠害,屈於賤役也。」

《序》:「刺不用賢也。衛之賢者,仕於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

此《序》略得詩意,而詞不足以達之。

毖悲位反彼泉水,亦流於淇。有懷於衛,靡日不思葉新齎反。孌力轉反彼諸姫,聊與之謀葉謨悲反。

興也。毖,泉始出之貌。泉水,即今衛州共恭城之百泉也。淇水出相去聲州林慮閭縣,愚按:林慮縣,今改林州。東流,泉水自西北而東南來注之。孔氏曰:「邶、鄘、衛三國,境地相連,故《邶》雲『亦流於淇』,《鄘》雲『送我乎淇之上矣』,《衛》雲『瞻彼淇奧』之類,皆言淇也。」孌,好貌。諸姫,謂姪娣也。○衛女嫁於諸侯,父母終,思歸寧而不得,故作此詩。言毖然之泉水,亦流於淇矣,我之有懷於衛,則亦無日而不思矣。是以即諸姫而與之謀為歸衛之計,如下兩章之雲也。

出宿於泲子禮反,飲餞音踐於禰乃禮反。女子有行,遠於萬反父母兄弟帶禮反[30]。問我諸姑,遂及伯姊葉奬禮反。

賦也。泲,地名。飲餞者,古之行者,必有祖道之祭,祭畢,處者送之,飲於其側,而後行也。孔氏曰:「所以祖祭者,重己方有事於道,故祭道之神也。軷祭,又名祖,《聘禮》及《詩》雲『出祖』是也;又名道,《曾子問》雲『道而出』是也。皆先軷而飲餞,乃出宿。此先言出宿者,見飲餞為出宿而設。」禰,亦地名。皆自衛來時所經之處也。諸姑、伯姊,即所謂諸姬也。愚按:夫人之嫁,必有姪娣二人為媵,而同姓二國往媵之,亦有姪娣,皆謂之媵,凡八人。《集傳》以此詩為夫人作,而以諸姬為姪娣,又謂諸姑伯姊即諸姬。然則八人之中,亦有是夫人姑姊輩行者乎?○言始嫁來時,則固已遠其父母兄弟矣,況今父母既終,而復可歸哉?是以問於諸姑、伯姊,而謀其可否雲耳。鄭氏曰:「國君夫人,父母在則歸寧,沒則使大夫寧於兄弟。」

出宿於幹葉居焉反,飲餞於言。載脂載舝胡瞎反,葉下介反,還音旋車言邁。遄市專反臻於衛此字本與「邁」、「害」葉,今讀誤,不瑕有害。

賦也。幹、言,地名,適衛所經之地也。脂,以脂膏塗其舝,使滑澤也。舝,車軸也。不駕則脫之,設之而後行也。《釋文》曰:「舝,車軸頭金。」嚴氏曰:「載脂,謂先以脂塗其舝,其用在脂,故曰載脂。載舝,謂塗畢乃設舝於車,其用在舝,故曰載舝。」還,回旋也,旋其嫁來之車也。遄,疾。臻,至也。瑕、何古音相近,通用。○言如是則其至衛疾矣,然豈不害於義理乎?疑之而不敢遂之辭也。

我思肥泉,茲之永歎葉它涓反。思須與漕葉徂侯反,我心悠悠。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賦也。肥泉,水名。須、漕,衛邑也。悠悠,思之長也。寫,除也。○既不敢歸,然其思衛地不能忘也,安得出遊於彼,而寫其憂哉!鄭氏曰:「肥泉,自衛而來所渡水,故思此而長歎。須、漕,自衛而來所經邑,故又思之。」○問:「恐此隻是因思歸不得,故欲出遊於國,以寫其憂否?」曰:「夫人之遊,亦不可輕出,隻是思遊於彼地耳。」

《泉水》四章,章六句。

楊氏曰:「衛女思歸,發乎情也。其卒也不歸,止乎禮義也。聖人著之於經,以示後世,使知適異國者,父母終,無歸寧之義,則能自克者,知所處矣。」胡庭芳曰:「一章託泉水起興,而謀於諸姬也;二章述初嫁時,宿餞衛郊,既遠父母,今父母終而欲歸,故以問諸姑伯姊何如耳;三章又欲效初嫁時,宿餞於所嫁國之幹、言,脂舝歸衛,第未知有害於義理乎[31],此正謀諸姬之語也;四章既不可歸,於是但思肥泉,思須漕,以重衛國悠悠之景慕,欲往遊以寫憂而已。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陳君舉曰:「《泉水》《竹竿》《載馳》,皆衛女思歸也。《泉水》《竹竿》歷道欲歸之意,終篇唯欲出遊以驅吾愁思而已,所謂止乎禮義。《載馳》之詩,其歸尤急,末章無有愧止之辭。蓋《泉水》《竹竿》作於無事之時,故其辭緩以婉;《載馳》賦於故國已亡之日,故其辭切以怨。」

《序》:「衛女思歸也。嫁於諸侯,父母終,思歸寧而不得,故作是詩以自見也。」

出自北門葉眉貧反,憂心殷殷。終窶其矩反且貧,莫知我艱葉居銀反。已焉哉葉將其反,下同!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比也。北門,背陽向陰。殷殷,憂也。窶者,貧而無以為禮也。孔氏曰:「窶謂無財可以為禮,貧謂無財可以自給,然二者皆無財之事,故《爾雅》貧、窶通也。」李迂仲曰:「兼言之,以見貧之甚也。」○衛之賢者處亂世,事暗君,不得其誌,故因出北門而賦以自比。問:「隻作賦説,如何?」曰:「當作賦而比。當時必因出北門[32],而後作此詩,亦有比意思。」孔氏曰:「言出自北門,背明向陰而行,猶居亂世,嚮暗君而仕也。」張子曰:「偶出北門,因有此言。」又歎其貧窶,人莫知之,而歸之於天也。孔氏曰:「我之困苦,天實為之,使我遭此君,知復奈何哉?君臣道不合則去,今無去心,忠之至也。」鄭氏曰:「詩人事君無二誌,故自決歸之於天。」輔氏曰:「終者,已焉之辭。蓋自以為無復有望也,故歎之曰:『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此蓋知其無可奈何而歸之天也,是亦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