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1 / 1)

蘇雪林那個美好的心願就是回家,回她真正的家,那個深處於皖南山中嶺下村中已闊別半個多世紀的家!

然而,還能回得去嗎?

或許蘇雪林也曾這樣多次問自己吧!但是她這個人生的願望,並不因這樣的疑問而有絲毫的減弱,相反越來越強烈,以至成了她人生的一種力量。或許正是憑這股力量的支撐,從小就體質欠佳的蘇雪林,竟然活過了百歲,她的生命本身便也因此而成了一個奇跡。

1998年3月21日,由唐亦男教授牽頭,蘇雪林的學生們為她舉行了一個102歲的生日慶祝晚會。就在那個晚會上,蘇雪林第一次說出了自己埋藏在心中多年的那個心願—我要回家!

老人一語既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熱淚盈眶,一時無語凝噎。

見大家無語,老人拉住唐亦男教授的手,用孩童般乞求的目光望著她,在這樣的目光中,唐亦男教授再也無法拒絕了!

在唐亦男教授的一番準備後,蘇雪林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

蘇雪林終於回家了,在闊別73年之後,雖然這實在是遲了一點!

嶺下村的村民們得到消息奔走相告,她回來的日子成了嶺下村的一個節日,人們燃起了鞭炮,數千人在村口夾道歡迎這位老壽星回家。他們或許並沒有讀過她的書、看過她的畫,他們隻是歡迎從自己村裏走出去太久太久,也走得太遠太遠的一位遊子。望著一張張陌生而又親切的麵孔,和眼前熟悉而又似乎陌生的山水村寨,蘇雪林竟然不光有眼淚,還有笑。

來到蘇氏宗祠,看到破敗的景象,她一時默默無語,突然,她抬起了因長期骨質疏鬆而不能抬的手,從隨行護士手中麻利地抽了一張紙巾,拭去了奪眶而出的老淚。

來到海寧學舍,她又笑著說:“就在這兒,那個白字先生—采五先生,告訴我們說‘玉容寂寞淚闌幹’就是眼淚滴到了闌幹上,還教我們淨念白字,害得我幾十年後還遭人恥笑。”此境此言,如說昨日,說得在場人也一齊笑了起來。

來到老屋時,她又老淚縱橫,但當她坐在輪椅上被推到一間廂房門口時,又笑著說:“這兒是我的洞房,是我的家,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說話時她並沒流淚,而在場聽到這話的人,無不流下了眼淚。

來到蘇氏祖墳前,她親手燃起一炷香,並深深地低下頭,默默祭拜蘇氏祖先,然後滿含熱淚地說:“我死後要埋在這裏,陪伴我的母親!”

誰能拒絕老人的這個心願呢?因為蘇雪林的回家本身就是一個生命的奇跡!

據說,她在高雄機場臨上飛機時曾說:“從此這兒(指台灣)已沒有我的家了。”蘇雪林此行,已將自己的靈魂留在了故鄉。

幾天後蘇雪林又回到了台灣那個她說不是她家的家。或許是她此生心願已了,在已走得太長的生命曆程中,再也沒有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了。回台後的蘇雪林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但其間執意退掉了早已在台預訂好多年的墓地,再次表示死後要回葬嶺下的願望。

僅僅一年後,即1999年4月21日,蘇雪林便走到了她人生的盡頭。4月29日,台灣成功大學為她按天主教的儀式舉行了葬禮,並火化。8月23日,蘇雪林的骨灰被送回老家嶺下,並遵照她的生前願望,安葬於母親的墓旁,永遠陪伴她的母親。一代才女,終於魂歸故裏。

回家是一種最好的和解,她努力了!

回家是一種最後的了斷,她實踐了!

回家是一種理想的圓滿,她做到了!

歸去來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