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擺一擺手,說:“什麼也別說了,我已備下酒宴,犒勞將軍。將軍禦邊辛苦了。”
那邊早已擺好酒席,二人觥籌交錯,你來我往,就像一對多年未見的老友。崔慧景一邊大碗喝酒,一邊大罵他痛恨的小人,從尚書省罵到中書省,又從禦史台罵到大理寺,幾乎所有的人都被他罵遍了。這些年來,朝中不斷傳言崔慧景“意有反複”,傳了好多年了,但崔慧景並沒有“反複”。崔慧景性格太張揚,太外露了,又喜歡發些沒厘頭的牢騷,喝醉了就口無遮攔地罵人,朝中大臣,差不多都被他得罪遍了,這就怪不得有些小人要拿他說事,要拿他當作酒餘飯後的談資了。他罵累了,也醉得不省人事了,直到讓人抬到歇息地,仍然是鼾聲如雷。
看著酣睡的崔慧景,蕭衍部下房伯玉抽出隨身的腰刀就要下手,卻被蕭衍攔住了。房伯玉說:“狡兔落入陷井,雛雞撲進鷹嘴,現在正好捉拿反賊,將軍為何攔我?”
蕭衍指著那條淮水說:“渡過淮水,就是北魏的領地。如果真如小人所言,崔慧景意有反複,南北雙方又何必如此壁壘森嚴,水火不容?現在崔慧景身穿白衣,自行請罪,身邊不帶一兵一卒,言談中多有怨語,且開懷暢飲,毫無防備,世上會有這樣的反賊嗎?錯殺了一個崔慧景不要緊,壽陽一旦騷亂,後果不堪設想。”
“西昌侯此次派蕭大人前來壽陽,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大人一旦除掉崔慧景,這豫州刺史,可就是大人的了啊。”
“胡說,”蕭衍怒斥部下,“我蕭某如果以這種方式謀取高位,又與豺狼何異?”為防備手下人盲目惹禍,蕭衍一直守候在崔慧景的帳前。直到下午,崔慧景酒醒過來,及至見了蕭衍,說:“慧景失禮了,將軍為何不就此將罪臣擒拿歸案?”
蕭衍說:“崔大人鎮守西陲,功比天高,為何說出這等話來?”
“壽陽為我南齊的北大門,防務之重,可想而知。正如崔大人所言,的確有小人向朝廷進讒言,說崔大人有投敵嫌疑。既然這樣,就不能不引起朝廷警覺。據我今日觀察,壽陽城防備嚴密,無懈可擊,北魏那邊同樣也是虎視眈眈。崔大人胸懷坦蕩,虛懷若穀,是忠是奸,難道還不能一目了然嗎?
崔慧景聽了蕭衍的話,眼裏頓時就湧出一絲淚花,激起一陣傷感,說:“新朝當政,冷落舊臣,一些高、武舊臣哪一天不是人心惶惶,隻怕隨時就會有殺身之禍。西昌侯又好猜忌,幾次派人探我行蹤,一些小人趁機向朝廷告密,說什麼崔慧景不自安,甚至說我已有反跡,還有說我已拿了北魏的奉祿,做了北魏的臥底,越說越玄。笑話啊!說我不自安倒是真,依朝廷對我的猜忌,依我目前處境,我能自安嗎?北魏那邊的確多次放話,許我高官厚祿,我若真有反跡,也不會等到今天了。再者,我一家老小均在建康,我能撇下家小,投奔胡虜,那不是要把我一家老小往西昌侯蕭大人的刀口上送嗎?”崔慧景說著,就禁不住落下淚來。
崔慧景的話句句真切,飽含怨尤,蕭衍安慰他說:“眼下主上幼弱,時局動蕩,朝廷求賢若渴,西陲之地,關乎全局,崔大人鎮守之功,有目盡睹。我會將今日所見如實向朝廷秉報。不過,空口無憑,有書為證,刺史大人不妨親書效忠信一封,由我轉呈朝廷,謠言將不攻自破。”
從發兵前往壽陽,到從壽陽撤兵,前後不過半個月時間。蕭衍的壽陽之行令蕭衍大為滿意,他知道,除掉崔慧景,現在的確還不是時候。隻要他不叛逆,不給自己製造麻煩就好。蕭衍的坦蕩,也讓蕭鸞進一步認識到,蕭衍是可以信賴的人。正好蕭衍丁憂期滿,蕭鸞便授蕭衍太子中庶子、給事黃門侍郎一職,晉升為四品。
北邊的麻煩事被蕭衍擺平了,現在,蕭鸞就要正式走到台前了。提線木偶宣德太後再次被拎到台上,可憐的老太太眼看著親人一個個被斬盡殺絕,不得不簽署詔書說:海陵王蕭昭文自幼多病,身體羸弱,身為帝王,難以勝任,為國祚計,現主動退位,禪讓於皇室宗親蕭鸞。
公元494年,蕭鸞稱帝,史稱“齊明帝”,改國號建武,這是南齊在這一年裏第三交更改年號。隨即,根據慣例舉行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