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臉反袁:壓垮洪憲帝夢的稻草(1 / 3)

從前人們講史,講到民國的時候都難免會犯暈,以中國的傳統思想來衡量這些軍閥,他們都是翻臉不認人的混賬,若是以新時代的思維來看,他們身上又帶著舊式軍人的那股執拗勁。於是,以前的史學家往往都給他們扣上“自私自利”的帽子,用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一套,清一色的白臉奸臣紮堆在民國開戲,奶油小生和銅錘花臉完全都是配角。其實,民國本來就是兩麵的,一麵是拖著辮子拄著文明棍的遺老遺少,一麵是剪了辮子穿著馬褂的民國公民,這不再是改朝換代帶來的顛簸,而是新舊思想碰撞引起的動蕩。

(一)

根據袁世凱當國之後選定的新《約法》,終身製大總統和皇帝在實質上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因為繼任總統也是由在任的大總統選定。因此大總統變成皇帝,不管是袁世凱還是其幕僚們看來,其實也不過是名稱上的更換,他們萬萬不會料到,隻是換一下職位名稱的事情,會遭到北洋將領的反對。

1915年6月中旬,馮國璋接見梁啟超,談及勸說袁世凱放棄帝製時,“子(即梁啟超)反複予以開導,我隱示以力為子後盾,庶幾千鈞一發,危機可挽”,馮國璋在這裏提及“危機”一詞,這個危機自然是袁世凱的危機。這番話的意思是,梁啟超負責以言語規勸,馮國璋在後麵陳述利害,從而讓袁世凱放棄稱帝。馮國璋認為自己口才不如梁啟超,而梁啟超又沒有什麼實力,所以才會想到這個方法,可謂是費盡心思為領導著想。由此可見,馮國璋確實是一條好狗、忠狗,明知道“忠言逆耳”,但還是不惜“隱示以力為子後盾”來規勸袁氏,其良苦用心溢於言表。

馮國璋對袁世凱忠心耿耿,但袁世凱卻兜頭倒了一盆涼水給馮國璋。22日,馮國璋偕同梁啟超抵京,隨即麵謁袁世凱,初以言語試探,“外間傳說大總統欲改帝製,請預為秘示,以便在地方上著手布置”。但袁世凱馬上就予以否認,表示“這些都是無風生浪的議論”,並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所貴乎為皇帝者,無非為子孫計耳。我的大兒子身有殘疾,二兒子一心想做名士,三兒子不達時務,其餘則都在幼年,豈能付以天下之重?何況帝王家從無善果,我即為子孫計,亦不能貽害他們”。袁世凱說得有理有據,但馮國璋仍然不放心,進而表示袁世凱所說確實在理,但隻怕黃袍加身時便身不由己,哪知道袁世凱聞言大怒,聲稱自己已經在倫敦購置了房產,如果有人逼他做皇帝,他便以倫敦為“莬襲”,從此不再過問國事。

袁世凱的一番言辭,完全堵住了馮國璋和梁啟超的嘴,離開袁氏的私邸之後,馮國璋又往見政事堂機要局局長張一麐,將袁世凱方才的話悉數告訴張氏,並請教對此看法。張一麐乃蘇州才子,自天津小站練兵的時候就擔任袁世凱的文案,經常參與機密大事,亦與馮國璋私交甚好。張一麐也認為袁世凱的話可信,並認定有人想要做開國元勳,而袁世凱是斷不至於蠢到複辟帝製的。在得到張一麐的回複之後,馮國璋乃於7月5日在京向報界宣布袁世凱否認關於帝製複辟的言論,“三謁總統言及謠言之妄,謂亦所自來,因和局初成及二次革命時,總統皆曾慮及恐共和不適於國情,因有歸政或遜位之說,但決非為己身,以事實論,民國總統既無異人任之,且今日行總統責任製,權力無所不足,何故為此,若子孫則益非所計。又外間或因規複王侯五等製度,遂有疑異,但此事認為非辦不可,以五族共和他四族皆有侯王而漢族不能獨無,約法受爵特權本不限於四族,然因此疑異,遂暫擱置,但將來必辦,亦決與帝製無關,有人以時機為說,但我已於英國置辦小花園,若有相迫者,則遠走海外耳。總統所語甚多,而綜合大概,皆極決絕之詞。觀此可知謠言不實”。

馮國璋此次北上,本就擔負著重任,彼時袁世凱已經委派袁克定組織模範團新軍,並請諸多遺老出山入幕,拉攏非北洋係的蔡鍔和陳宦,大有以新力量取代北洋係的架勢。彼時袁世凱與段祺瑞的關係已趨緊張,北洋將領於是公推馮國璋入京探聽袁世凱的口風。馮國璋將自己與袁氏的談話公諸報界之後,即完成了北洋將領托付的使命,遂於7月18日返回南京。但馮國璋回到南京還不足一個月,就聽說楊度等人在北京成立了鼓動帝製複辟的“籌安會”,始知自己是給老上級擺了一道,袁世凱在自己麵前根本沒有吐露真言。

老實憨厚的馮國璋至此是徹徹底底地傷心了,他北上麵謁袁世凱,自以為袁氏推心置腹,於是對報界言之鑿鑿地證明袁世凱並無稱帝之心,北洋將領亦就此寬慰不少。如今楊度等人在北京公然鼓吹帝製複辟,顯然是得了袁世凱的授意,馮國璋本以北洋軍主將及袁氏心腹的身份北上,結果所述與袁氏交談的細則與北京局勢迥然不同,讓馮國璋裏外不是人。從此以後,馮國璋對帝製複辟之事敷衍搪塞,對袁世凱更是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