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民國史幾乎都無法避開“軍閥”這個詞,早期的北洋軍閥分裂之後,分裂出了北方的皖係、直係和奉係三大軍閥,在西南方仍然有桂係和滇係兩大軍閥,桂係和滇係雖然不如北方的三大軍閥強大,卻始終固守一隅。到國民黨在南方崛起,新的軍閥體係逐漸形成,如奉係的新生力量張學良、山西的閻錫山、廣西的李宗仁和白崇禧、西北的馮玉祥等,這些新軍閥既繼承了舊軍閥的習慣,又有了新軍閥的特點,正應了“長江後浪推前浪”那句老話,舊軍閥時代至此步入尾聲。
(一)
在被軟禁的時間裏,曹錕真是受夠了西北軍的苛待。曹錕的兄弟曹銳便是死在馮玉祥的司令部裏,對他最忠心的李彥青亦是被馮玉祥所殺,所以他對西北軍並無好感。雖然對外宣稱已然被釋放,但曹錕的日子過得依然不自由,因此才不得不虛與委蛇。而鹿鍾麟則是一心討好吳佩孚,希望借此機會解除北京的危機,在致吳佩孚的電文中特意提及“謹於四月九日保護總統,恢複自由”,以此向吳氏示好。鹿鍾麟等人和曹錕的電文接連發到查家墩,所有的人均以為是“天降喜事”,但吳佩孚臉上卻沒有一點兒喜色。
究其原因,是因為鹿鍾麟這個馬屁拍得有點兒過火。吳佩孚希望鹿鍾麟能夠釋放曹錕,是因為曹錕畢竟是他的老上級,對吳佩孚有知遇之恩,所以於情於理,吳氏發兵北京,頭一件事情便是要馮玉祥部釋放曹錕。但是,吳佩孚所預想的事情,也就隻到將曹錕釋放這一步。曹錕是賄選當上的總統,這個事情舉國皆知,當初曹錕賄選吳佩孚亦非常反對。而後吳景濂等賄選議員前往武漢投靠吳佩孚,也被吳佩孚一股腦兒掃地出門,這足以體現出吳佩孚的觀點:老吳尊重曹錕,但並不支持這個賄選總統。吳佩孚骨子裏是個讀書人,讀書人都講究個麵子,況且中國自古就有習慣,打仗都得有個由頭,也就是為什麼打仗。如果是興不義之師,那跟部下和老百姓都是說不通的。吳佩孚起兵用的是“討賊軍”的招牌,並不是浮海南下時用過的“護憲”,因為曹錕的憲法是不能護的,賄選得來的總統不合法,賄選總統製定的法律更不合法,吳佩孚既然不願意擁護曹氏憲法,又怎麼會擁護曹錕出來做總統?
所以,吳佩孚的本意是,鹿鍾麟把曹錕釋放,然後放他回到保定即可,哪知道鹿鍾麟放了人也就罷了,還通電全國,以“總統”之名稱呼曹錕,這樣一來,便會有人覺得,是吳佩孚要擁護曹錕出來做總統。本來事情一切順利,卻被鹿鍾麟搞砸了。吳佩孚此時若是去接手馮玉祥部,是該賞還是該罰?賞則等於承認擁護曹錕再當總統是他授意的,若是罰則會激起馮玉祥部的不滿。更為關鍵的是,若是吳佩孚進入北京,又該如何對待曹錕這位老上級?若是擁護他當總統便會成為眾矢之的,若是反對他當總統便會被人斥為不仁不義。
思來想去就隻剩一個解決辦法,吳佩孚在曹錕發來的電文後麵批了“假電”二字,在鹿鍾麟的電文後麵批了“全體繳械”四個字。吳佩孚此舉讓直軍將領大為失望,正是收編馮玉祥部的大好契機,卻被吳佩孚那股文人的傲氣給破壞了。其實吳佩孚心裏的苦悶絲毫不比手下人少,他的無奈卻不為人所知,這個方法看起來丟掉了眼前的天賜良機,卻是吳佩孚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吳佩孚對鹿鍾麟的恨,真是難以肅清,既“怒其不爭”又“哀其不幸”,甚至在回複鹿鍾麟的電報中有“恨不能食汝之肉,寢汝之皮”這樣的話。
在盛怒之下,吳佩孚自然氣憤難平,但是等過了一會兒,加上左右的苦諫,他也冷靜下來,將“全體繳械”抹去換成了“除酌留張之江一師聽候改編外,其餘一概繳械”。鹿鍾麟這個人必然是不能用的,寧可少一個愚蠢的對手也不能再增加一個愚蠢的隊友,於是,吳佩孚就決定轉而拉攏張之江。至於“繳械”的事情,雖然吳佩孚的左右還是認為應該三思,但吳佩孚這個時候卻沒有選擇,因為一則這是他的態度,二則他其實已經做好和馮玉祥部交戰的準備,因為如前所述,吳佩孚是斷不能入京的。此時最好的結果,是鹿鍾麟繼續軟禁曹錕,張作霖先入京主政,他再進入北京便萬事好商量。否則,曹錕便是鹿鍾麟拋給吳佩孚的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但是吳佩孚心裏的想法,除了親近的張其鍠(最早提出不支持賄選總統的幕僚)之外,其他的人不會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吳佩孚這麼做必然要有所交代,所以他給出了兩個原因:一是因為“赤禍”,二是不能朝秦暮楚。孫中山在廣東時曾提出“新三民主義”,即“聯俄、聯共、扶助農工”,倡導與蘇聯結盟,而馮玉祥北上進入蘇聯亦證明其與蘇聯有來往,是“赤禍”;吳佩孚方與奉係結盟,如今又出爾反爾,恐怕為人所詬病,所以不能與馮玉祥部再結盟反奉。前麵這個尚可理解,後麵這個隻能騙騙小孩子,當初聯奉反馮的時候,不知道吳佩孚為什麼不擔心別人指責他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