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的發展有其固定的套路,是清末“師夷長技以製夷”的嫁接方式創造出來的非主流生長方式。北洋軍閥是操持著新式槍械、操典、戰術的近代武裝,但腦子裏秉承著的卻是舊式軍人的思維。所以他們嘴裏雖然總是念叨著“民國”,但所做的事情其實跟民國扯不上多大關係,他們對所謂的民權和憲法不屑一顧,關心的隻是地盤和權力。皖係的段祺瑞雖然以袁世凱的傳人自居,但其實真正繼承袁世凱衣缽的卻是直係的馮國璋。直係是一個恪守舊式軍人製度的派係,他們跟著袁世凱、跟著段祺瑞、跟著張作霖,最終崛起,但他們獨當一麵的時間太短,最終還是隻會淪為別人的跟班。
(一)
直係軍閥的頭一位老大是馮國璋,馮氏在“北洋三傑”中被稱為“狗”,而直係也確實繼承了馮國璋的“狗”性。至少,在直係內部,上下級之間是不會因權力增減而發生變化的。馮國璋離開江蘇進京,後來給段祺瑞逼得灰頭土臉,長江三督私底下難免會對這位大總統有微詞:貴為“北洋三傑”最年長的一位,居然震懾不住自己的小師弟,這說不過去吧?但埋怨歸埋怨,也不見李純、王占元、陳光遠對馮國璋跳著腳罵。等接力棒傳給下一撥,吳佩孚掌握直係大權的時候,曹錕在直係裏隻能算個吉祥物,但是曹錕見著吳佩孚,該罵的時候還是劈頭蓋臉地罵。吳佩孚呢?卑躬屈膝地聽著,大氣也不敢出,不服歸不服,還口是不敢的。
這種事也就放在直係,要換成皖係和奉係,就沒有這好果子吃了。江浙戰爭前,吳佩孚出於分裂皖係、奉係和孫中山這三角聯盟的需要,派人到上海去見盧永祥,結果被盧永祥譏諷得差點兒吐血,可也沒有見吳佩孚拍著桌子罵娘。換到奉係去,奉軍將領明麵上都左一個“張大帥”右一個“張大帥”,私底下卻都稱呼“老頭子”,甚至還有人直呼“張小個子”,在直係有人敢喊曹錕為“曹三傻子”嗎?恐怕那是不敢想象的。
直係很老實,是一個由老實孩子領導的軍團,和壞孩子軍團奉係形成鮮明的對比,老實孩子的顯著特點就是:學習好、守紀律、懂禮貌。直係軍閥有學習好、會考試的傳統,馮國璋自不必說,像吳佩孚、齊燮元、蕭耀南都是秀才出身,王承斌考中過京師優等師範學院,像孫傳芳、周蔭人、王汝勤、盧香亭這幾個都是因為學習成績出色而被保舉到日本喝過兩天洋墨水的。
直係很守紀律,跟著長官走,亦步亦趨。最早的時候,馮國璋跟著袁世凱,比王士珍、段祺瑞都要乖,袁世凱讓他去打革命軍,他二話不說就衝到前沿陣地上,隻是有時候“狗性”上來也耍幾回小脾氣,不過主人一怒也就不多說了,後來袁世凱對北洋之“狗”也不說實話,才又選了段祺瑞。馮國璋垮台之後,曹錕又跟著段祺瑞,吳佩孚一直按照段氏的指示打到湖南,不能說直係對段氏不夠忠心。隻是後來皖係把直係當炮灰,始終放在最前線,曹錕於是又轉身去跟著張作霖。曹錕是好孩子軍團裏難得的淘氣鬼,不想順著好孩子的路線一直走下去,想自己當一回老大,甚至不顧最忠心馬仔吳佩孚的勸告一意孤行,結果翻身當老大的曹錕把直係的基業一股腦兒賠了進去,算是血本無歸。
直係軍閥的一頭一尾,都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頭熬出來的,開端起於馮國璋,末端則終於孫傳芳。孫傳芳是靠著他三姐夫王英楷當的兵,但是他能夠熬出頭完全靠自己的本事。在加入新軍之後,孫傳芳就因為屢屢在學科和操法考試中名列前茅,經馮國璋準許免考保送到陸軍速成武備學堂,畢業後又被選拔派往日本留學,同行的優秀學生還有周蔭人、盧香亭等,日後都是直係軍閥。抵達日本以後,孫傳芳進入東京陸軍士官學校就讀,為第六期生,當時擔任中國留學生區隊長的就是日後叱吒風雲的岡村寧次。孫佳芳在陸軍士官學校畢業之後,又因為成績出色,被準許到步兵聯隊見習三個月,於1919年3月回國。
可以說,少年時代的孫傳芳繼承了直係軍閥的光榮傳統,與他中年時的所作所為形成鮮明的對比。關於孫傳芳後來為什麼會從一個乖孩子變成老油條,坊間的傳聞不一,但大都堅持認為是在進入北洋係的大熔爐之後被帶壞了。帶壞孫傳芳的有兩方麵原因,一是北洋係後期的整體風氣,二是吳佩孚。吳佩孚在直係晚期的聲譽,有點兒類似皖係的徐樹錚,他的罪名有兩項,坑害王占元和為人太自大。為人自大這件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暫且不論,就坑害王占元這件事,確實是並未冤枉了吳佩孚。
王占元在湖北做督軍的時候,以橫征暴斂出名,搜刮到大把的金銀之後不急著給所部發放糧餉,而是先鎖進自己的小金庫裏,等著部下餓得頭暈眼花,他才從牙縫裏挑出點兒吃的分下去。結果導致湖北各地接連發生兵變,湖北人還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倒王運動”,湖北人李書城於是電請湖南督軍趙恒惕援鄂。趙恒惕這個人心腸好,哪裏有不平哪裏有他,也不管入鄂會不會得罪直係軍閥,就帶著瀟湘兒郎們殺將過去。王占元平素就對所部缺少訓練,加上長期拖欠糧餉部下紛紛嘩變,急忙致電吳佩孚請求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