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也青聽了心裏暗暗有些吃驚,抬眼又望了舒先生一眼,嘴裏卻不說話。舒先生倒也像是隨意而言,並不再往下麵說了,卻不很經意地問蘇也青是不是從小就茌上海長大的,到國外去過嗎,報社工作是否繁忙,諸如此類的一些問題。蘇也青一一地答了,正說話間,發現不知覺地兩人已經走到了外灘,雨已經停了,但外灘的風仍然是濕濕的,吹在臉上,仿佛黏黏地就附著在那裏了,燈影亮了起來,隔了不遠的一段路,便有高高地經過了雕琢的黑色燈柱鼉立在那裏,光影投在街上,便也濕濕地暈染開了一塊,讓人覺得那已經略有了海腥味的空氣中,忽然就有了一種遼遠的感覺。
蘇也青直到很晩還未曾入眠。和舒先生在外灘走了走。
江邊上有一陣沒一陣地刮著點風,後來就起霧了,漸漸大起來,濕氣更重了。從遠處開過來的車子隔老遠就鳴著喇叭,前照燈打得通亮,但看上去還是豳幽的、軟軟的,沒有什麼力度地投射過來。舒先生就說這種天坐出租看來是不太安全的,蘇小姐不如就坐三輪車回去吧。蘇也青沒有反對,很溫馴地看著舒先生叫了輛車,然後一腳踏上去,再回頭朝著舒先生揮了揮手。
霧很大了,三輪車才騎了幾下,舒先生站在那裏的身影便看不大清了,蘇也青隱隱地感覺有些失落,於是回頭再看,卻有幾團似乎有形的霧氣迎著麵濕濕地粘上來,霧裏還有種講不大清楚的氣味。蘇也青忽然就想起去年那次與戴睢,酒吧深談了出來,外麵也是這種起霧的天氣。隻不過那是冬天,老飯店裏開著暖氣,兩人坐了很久,談的是分手的話題。一出那扇黃銅的旋轉門,兩人都覺得冷,冷得入骨,雖然剛才談的也是冷得入骨的題目,兩人還是靠緊了一些,相互依偎著往前走了一段,蘇也青就像以前談戀愛時那樣,把手伸到戴雁的大衣口袋裏去與戴雁分手而引起的真正的傷感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升起來的,仿佛一切又都回來了,那衝溫熱、閑適、慵懶,沒有太多的企求卻又飽滿得令人目眩的感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冬天的霧氣彌漫在他們的四周,霧裏也是有著一種講不大清楚的氣味的,隻是因為覺著冷的緣故,兩人都把自己的頭盡可能地縮在大衣的領子裏。一路上,蘇也青與戴雁沒說上幾句話,其實就是在“81112”酒吧裏,他們也沒有談上多少,兩個都是明白人,三言兩語,心裏早已知道個分明。音樂還是那衝濃烈的爵士樂,兩人不約而同都點了最貴的洋酒,冰塊在水晶般瑩亮的酒杯中叮當作響。其實兩人都不是太喜歡洋酒的口味的,吃在嘴裏有些異鄉的心思,但總是有些異樣的,這樣的酒即使醉了,也有一衝不很甘心的傷感,就像是傷心人背對著垂淚,臨到轉過身來,卻笑也不是,哭也不能,隻做得一臉的尷尬與病容。怛那天兩人都點了洋酒,老樂手吹的都是幾隻優傷的老曲子,他們倒是很少吹那幾隻曲子的,可能看到那曰客人不多,臨時作練習曲了吧。
那曰蘇也青與戴雁便講好,現在的房子是舊蘇也青的,等離婚手續辦完,戴雁便正式搬出來,目前階段,戴雁暫時就住到一個單身的朋友家去。談話進行得風平浪靜,兩人甚至還淡淡地開了幾句玩笑,說幸好還沒有孩子,要不,憑著兩人的性格,那孩子沒準就成了個孤兒。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是把事情故意講得輕描淡寫,便是刻意地誇張起來,但事情終舊像樁事情地擺出來了、講清楚了,這才想到,真的就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步,蘇也青猛喝了兩口酒,有些嗆,微微也有些暈,心裏便隱隱起了些恐慌,她甚至在瞬間裏閃念而過:那算不了什麼,那又算得了什麼呢,即使她看到了戴雁與另一個女人在床上,這又說明得了什麼問題呢,即使是在婚姻之前,她也從未對婚姻產生過多少熱望與期待,但是她卻仍然無法形容自己那天推門而入時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