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瓶子,一隻不是很貴重的從室外撿來的瓶子,上麵粘著塵土,時曰已長,該拭去的拭去了,該掉落的掉落了,裏麵卻露出些花紋來,仔細去看,竟然還是精致的,那瓶子就放在那兒,天長曰久,看得也慣了,也順眼了,也像是自家的東西了,天冷的時候,手摸在上麵,竟然還有了些溫熱,心裏漸漸地認同這或許也就是自己要找的東西吧一可忽然的,有一天,蘇也青推門而入,看到截眶驚惶地從床上躍起,那一個瞬間裏,蘇也青聽到心裏砰的一聲巨響,那隻瓶子碎了,它掉在了地上,蘇也青感到自己身上有一個部分突然地變成了虛無一原先曾經由她自己壘起來的。
蘇也青把手插在戴雁的大衣口袋裏,兩個依偎著走回家。冬霧總是讓人感到愈發寒冷,戴雁長得高大,就用衣擺給蘇也青抵檔些寒風,蘇也青就像個小女孩似的,乖乖地跟著戴雁走,這默默的體恤與憐愛來得有些沒有道理,就像垂危病人回光返照似的,因為前程已經確定,雖然這確定是經由他們自己決定,也完全可以再作改正,但兩個鍾愛於在老飯店聽爵士樂的年輕人,當然是極容易被情境所驅使的,兩人就像是迷途的可憐的羔羊,默默地已經認同了山路的崎嶇,他們被那衝淒涼與絕望所驅使著、所迷惑著、所感動著。那天晩上,蘇也青也是很久地沒有睡著,她聽到身邊戴雁輕微的呼吸聲,翻動身體時被子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窗簾沒有拉起,沒有月光,但窗外都是白茫茫的纏死人的冬霧。蘇也青忽然有種孤獨無助的感覺,她側過身,緊緊地抱住了被子裏的戴雁,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卻都狂亂了起來,戴雁默默無聲地撕扯著蘇也青的內衣,蘇也青說不上是反抗還是迎合,把戴眶推開去又拉壟來,兩人的身軀都滾燙滾燙,像野火花要焼上身來。蘇也青不知怎麼的就哭了,在被子裏嚶嚶地發出些聲音,戴雁這才放輕了手腳,卻把頭靠在蘇也青的胸口。蘇也青無比投入地與戴雁進行了最後一次做愛,她甚至忘情地晈住了戴雁的肩頭,她忽然感到自己還深愛著這個與自己水乳交融的男人,但這深愛已經是沒有後半部分的,是夜已深,酒吧裏走空了人,老樂手興之所至,又奏響了最後一曲,薩克斯就在這時起了個高音,但這高音是沒有用的,曲終人散,暈黃的老酒吧裏燈光也已暗去幾盞,音樂忽然就雜亂了起來,一個幽豳地哼出幾句:夜已深,這樣的夜晩,誰來溫暖你的心?
蘇也青自己也掲不明白,與舒先生在外灘散步回來,怎麼一下子就又回想起與戴雁分手的那個冬霧之夜。或許是又去了老飯店的緣故吧,老飯店的幽喑總能勾起人心底深處的一些東西,不像那些燦爛的曰色。蘇也青記得那個冬霧之後的早晨,從夢中醒來,發現枕邊已是空空的了,戴雁一大早就走了,陽光透過沒有拉攏窗簾的窗戶直射而入,把那些傷感與恍傷卷起了大半,蘇也青隻是覺得很煩躁,卻是說不分明的一種煩躁。
戴雁走後,便極少回來,有時來取幾本書,兩人見了,倒很客氣,蘇也青倒茶給他喝,戴雁甚至還會寒暄幾句,但手續卻一直沒真正辦下來,兩人也不很提起,也就不尷不尬地拖在那裏。兩人的房子是在複興路的一個老式公寓裏麵,窗戶外麵就是高架公路,車流整夜地呼嘯,有時燈光透過百葉窗直射進來,就像是喧囂的全沒詩意的幽靈。戴雁走後,蘇也青常常就睡在家裏的那張長沙發上,從櫥裏拿出被子和枕頭,到第二天早上再把它們放進去,床卻總是整潔地在那兒,冷冷的,有時候到了很晩還睡不著,蘇也青就趿著拖鞋去廚房燒牛奶,拖鞋是軟質的,踏在老式的木頭地板上,發出家常式的細碎而妥帖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