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茲,小麗茲,我要走了,要到海上去。請你原諒我,我希望現在離開你不會給你留下太深的烙印。你年輕還不懂得這些,我要走了,你去與別的男人和小夥子睡覺吧。
選自一部電影的畫外音我突然發現,自己將要講述的將是一個發生在夏天的故事一茌這樣的季節裏,所有的陽光都很熾烈,他們鋪天蓋地、奔湧而來,讓人無處藏匿。而對於這突如其來已經現形於頭腦中的安排,我多少感到有些驚異,因為這其實正有著人工的意味存在其中。要知道,我其實並不熱愛夏天,我並不熱愛它。原本這仍然將是個屬於冬天的故事:有些隱秘時光,樹葉早已落盡,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有著旁人永遠無法介入的心事與恍傷。但是,或許就在昨天晩上,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是的,昨天晩上,潮濕、悶熱、窗門凋開的晩上。
從我坐著的窗口可以望見對麵的樓房。五樓那戶新近裝修,護牆板和燈光都是棕黃的。窗簾半垂,看不清後麵的人影(黝黑,模糊,不時晃動而真正讓我感興趣的,則是那盞壁頂的大吊燈。就在現在,我再次提及它時,它突然又被人打開了,明亮奪目,有點像中午的太陽。我看著它,在這樣一個酷似夏天的暮春夜晩,無聊,還有些優傷。要知道,一到夏天,這種無聊與憂傷就會把我席卷而去,我昏昏欲睡,很有大哭一場的欲望。
有時,我突然會想起一段場景:在某個另外的場合,別人的場合。更確切地說,是一間屋子,這屋子用帶著木條的百葉窗和棉布窗簾與外界相隔。就在那個做愛過後的中午,她對他說,她感到優傷。他回答她,他說那是因為他們在白天做愛的緣故,而且是在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他說事情過後總是很難受的。他說,不管彼此是否有感情,事情過後總是很難受的。他說這衝難受到了晚上就會好的,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想,這話可能是對的,這話或許真的自有道理。夜晩常常恍若冬季(神秘淒涼),有時溫度並不是個問題,問題當然並不僅僅在這裏,而就在昨晩,我望著那盞壁頂的大吊燈時,一定想到了什麼,那燈光與氣氛一定勾起了我的幻卑賤的血統想,一時,我沉浸其中,心裏生出無名的優傷。或許,還有某種聲音嘈雜,但也淒涼那其實隻是來自鄰近馬路上的聲音,其實隻要夏天一來,那聲音便會像陽光般傾瀉而出,無法阻攔。但也就在這時,我終於決定,我將要講述一枉發生在夏天的事情。蒼白暈眩的夏天。就在剛才,我忽然心生靈犀,發現或許正是夏天才可能成為一段真正的隱秘時光。
是的,總有一天,人們將會發現,夏天令人暈眩的陽光,與冬霧的淒涼其實有著某種相似之處。是的,相似。雖然這常常令人感到難以置信。
現在,我已經看到了他們。
形象常常跟隨幻影而來,或者是聲音。夏天又來了。我聽到她說。我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仿佛正處於煙霧蒙蒙、炎熱無比的光線之下。炎熱,不光是炎熱,還有潮濕。總是這樣,炎熱,潮濕,烈曰是隱而不見的,看不到烈曰,天空甚至變得蒼白起來,就像她身上穿著的那件薄綢連衣裙。
一部電影。有人說,它的名字叫《卑賤的血統》它的開頭:
天鵝飛翔的畫麵。有些虛化。翅膀的形象被模糊了,因此飛翔顯得沉重。
一聲尖叫。一個叫讓的人死了。倒入鐵軌。
插入畫外音。大家都在尋找阿萊克斯:讓的兒子。
神偷讓的兒子名叫阿萊克斯,有一雙飛速變換的雙手街頭賣藝的阿萊克斯。你能看清阿萊克斯手上妁牌嗎?不能;你能看清阿萊克斯藏掉的牌嗎?也不能。因為阿萊克斯是個小神偷,是神價讓的兒子。
她從咖啡館的旋轉門那裏走過來。
她看起來還很年輕。當然,這很有可能是錯覺,很有可能是因為光線的關係,光線在形體四周增添了線條。而線條是虛無的。但她穿著白色的年輕姑娘的那種連衣裙,這點是可以確定的,她破門而入時,旋轉門發出一道金屬的冷光(用手摸向金屬物的表麵,冰冷,堅硬〉。她就那樣徑直地走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麵。
那仿佛是個身處鬧市的咖啡館。拉門有著鋥亮的銅把,客人們進進出出拉著那個銅把時,外麵街頭的車喇叭聲、小販叫賣聲、小孩子的喧鬧聲就像水一樣流動了起來。內外終於得以貫通。還有那些氣息:被炎熱的空氣膨脹了體積、以致變得稀薄、終於消失了形狀的氣息。人們遊走其中,說道:夏天,夏天呀!
她說她要喝酒。她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招呼那個穿著閃亮如錫紙衣服的服務生。服務生像個太空人般地遊過來。在明亮刺眼的衣服襯托下,服務生看上去麵色黝暗,心事沉重。但不管怎麼說,這一點倒是和正坐在她對麵的他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