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卑賤的血統(1)(2 / 3)

此刻,他正麵色黝暗,心事沉重。

一個名叫讓的黑社會人物死了。他跌進了鐵軌。讓的同夥馬克認為這是謀殺,是被他們對立的黑幫頭目“美國女人”派人把他推下去的。

馬克準備去盜竊一種新型疫苗。據說這種疫苗能夠治療不相愛的人做愛而產生的不治之症。馬克想到了阿萊克斯,讓的兒子,一位小神偷。

夏天又來了。

她看著他,這樣說道。她這樣說著的時候,手裏拿著一隻酒杯。剛才那個穿亮色衣服的服務生把這隻酒杯遞給了她,現在,她正把它拿在手裏。她邊喝酒邊看著他。如果單單從她的眼神裏,看不出他們熟悉的程度:她的神情很平淡,話音也是平淡的。

“你在這兒是為了不回家。”

她又說話了。她看了他一眼,並且低下頭把酒杯裏麵的酒喝掉了一些。

他嚇了一跳。他對於她說的這句話的態度可能是嚇了一跳,但也可能僅僅隻說了句:是的。他說是的,他邊說邊覺得有些詫異,他沒認出她來,但同時,他也沒有覺得她陌生。他或許從來都沒有見過她,但她說的話卻又讓人感覺似曾相識。他忽然覺得她熟悉了起來,這種忽然熟悉的感覺突如其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他眯起眼睛看她,他仿佛正使勁回憶著什麼。終於,他開始說話了。

“天太熱了,又悶又濕。這樣熱的天。”

聽得出來,他對她的問話避而不談。他以避而不談的方式回答她的問話,其實就是談了。在這樣炎熱濕悶的夏夜,外麵又是這樣的嘈雜:車呀人呀馬呀,還有人在哭了(眼淚有種濕腥味〉,一個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路上撤尿了……這樣的晩上,兩個麵對麵坐著的人,即使亳不相識、即使避而不談,其實也就是談了,總已經談上些什麼了。

是個很要幹淨的男人。穿著白襯衫,這樣熱的天還係著領帶。當然在室內是有空調的,空調一開,這樣的穿著便是得體的,還有種優雅感。但隻要透過窗戶看看外麵黑鴉鴉仿佛沉下來的天、天上的紅雲(晚上了,還有這樣的紅雲〉,便會覺得這衝裝束有點恍傷。恍傷還是說得輕的,說到底是孤獨。這孤獨已經是爛下去了,心力交瘁。所以說,他其實是並沒有看到她的,看不看到並無二致,就如同他現在對於一切景物、事體的態度,但也不可否認,她說話的聲音他注意到了,或者是聲音,或者是由聲音組成的意義。

她對他說: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到這裏來,你來這裏是為了不回家。

咖啡館的外麵是係長街。這點從聽覺上可以得到辨識。

有噪音。沒有規則。咖啡館的大門被開合的時候,那些沒有規則、卻又能被聽覺器官接收的物質便出現,或者消失。還有那些氣味,悟桐樹葉的焦氣,白色汗衫馬夾裏麵的汗臭,汽油味,小販敲著木板販賣他的赤豆冰棍那冰棍紙剛剛脫離冰塊時、渾濁空氣裏霎時煥發的亮色,還'有深夜的茉莉香,它們交融一體,不能分割,隻是因為咖啡館這個固體穩定的城市建築,它們被暫時地迎接入內,或者排斥在外。

聲音和氣味都太龐大了。所以感覺恍傷。其實都是有道理的。

她對他說,她聽到有人唱評彈的聲音了。

他說不可能。他說在這條街道上是聽不到唱評彈的聲音的。他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可能是因為天太熱的緣故,在這樣炎熱潮濕的天氣裏,人難免是會產生幻覺的。

她微微笑了笑。那樣子還是在聽。

他也不說話了。看得出來,說話已經耗去了他不少氣力。如果不是因為這夜晩太漫長、天氣又是如此悶熱難耐的話,他實在是不願意再說什麼話的。

但是她並不在意。她喝了口酒,繼續又說,她說她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出有人唱評彈的聲音,雖然這聲音常常很輕,像一根線一樣。但這也同樣沒有關係。她還說這種聲音總是能讓她聯想到一些東西。白色。一個透氣孔。眼淚含在眼眶裏,隻有很細很細的一小滴爬了出來,並且沒有人看到。他笑了。他覺得她說的話很有意思。

一陣奇怪的與鼓聲類似的音樂。或者就是鼓聲。隨著這聲間,有兩個人走出中午的樹林。(一男一女,阿萊克斯和女友麗茲)。

是個酷暑天。陽光燦爛。

鋏頭突然的轉換。跟隨這已經轉換的鏡頭,可以看到:

在街頭賣藝的阿萊克斯,一雙手的正麵,一雙手的背麵,然後,還是這雙手忽然,這雙飛速變動的手停住了:就在街上,就在這條無家可歸的野狗般肮髒可厭的街上,走過一個白衣女人,一種聲音響了起來。模擬了工業社會高強度質感的聲音。讓人想起突然產生的變故;強有力的來自於外界的力量;人因循而動,在外力下,顯得蒼白、渺小、甚至變形;然而,正因為無力抵抗、循聲而去,同時擁有了一種高強度的質感)阿萊克斯在街上奔跑起來。當然,與其講是奔跑,還不如說是追趕(或者:逃跑)大街上忽然嘈雜起來。有人跑著,跑了過去,接著又有人跑了過去。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高聲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