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還有一隻猴子,下了車。破車發出難聽的聲音,車尾冒著青煙,一歪一斜,像個傷病員似地開走了。雨,已經把這片廣場弄得像塊沼澤地了。阿美不時提起大衣的下擺,她低下頭,看看那上麵是不是濺到了泥水。猴子就蹲在她旁邊,身上的毛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有的地方團在一起,有的地方卻像禿了似的。但猴眼卻賊亮賊亮的,阿美老是覺得它在盯著自己看。這時藍眼睛撐起了傘,像個紳士般,把傘向阿美這邊多伸些過來。王偉也啪的一下打開一把折疊傘,他下意識的回頭看看瘸子,瘸子沒有傘,他和猴子都淋在雨裏,雨水順著瘸子柔軟的頭發流下來,頭發貼在了臉上,瘸子的臉是黝黑的,但被冰冷的雨水淋著,讓人產生出蒼白的錯覺。王偉遲疑著,終於也把平伸了過去。
這位朋友也到燕城去嗎?王偉拍了拍瘸子的肩。王偉搭在瘸子肩上的手,能夠明顯感到那件棉襖的質感,是很鬆軟的老棉襖,棉絮有些散,也有結塊的感覺。棉襖是深灰色的,穿在瘸子身上,顯得有點大。但是正因為灰色,雨水打在上麵,並沒有留下很深的雨潰。瘸子慢慢地抬起眼睛,王偉發現瘸子長得很難看,或許不應該說難看,而是醜。醜比難看裏麵要多出一點東西,好像其中還有著另外一種意味,所以王偉忍不住又看了瘸子一眼。
瘸子搖搖頭,並沒有說話。這是說他並不到燕城去,還是他沒有聽清王偉的問話?王偉有點搞不明白。但王偉在社會上混了這麼些年,見的人多了,與人熟得也快,所以王偉一點也不尷尬,又對瘸子說,老兄,還是先找個窩住下吧。說著,手還是搭在他肩上,半推半搡的要讓他一起進那個飯店。瘸子又搖頭,這次他有點抱歉的對王偉笑笑,這一笑,嘴角邊出現了兩條極深極明顯的皺紋,這皺紋的感覺真有點觸目驚心,就像個小老頭似的。王偉心裏奇怪,這小子怎麼笑的時候倒是滿臉苦相!王偉暗暗嘀咕著,心想也不便堅持讓瘸子進去,所以腳裏加緊了幾步,就把瘸子拋在後麵了。
王偉臨上飯店台階時,還回頭望了望。瘸子和猴還在那兒,猴子被雨淋得有點不耐煩了,在地上亂躥亂動,但脖子裏套著鏈子,那套鏈又抓在瘸子手裏。而那瘸子就在冷得刺骨的冬雨裏站著,茫然看著空蕩蕩的廣場,這是正午過後無人經過的廣場。瘸子和猴。王偉忽然暗笑了一下,覺得今天怎麼老是遇上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王偉把平收了,傘麵上的雨水立刻嘀嘀嗒聘的掉了下來。
飯店就叫乍圃飯店。王偉一進大廳,覺得裏麵大得驚人。到底是鄉下,有的是地,王偉想,要是在城裏那種寸土寸金的地方!但仔細再看,王偉又多了感概,地方是大,但完全是種大而兀當的感覺,看得出,主人麵對這樣大的空間,幾乎是手足無措了。所以除了必要的能想起的擺設,比如說桌子椅子賬台彳彳麼的,就讓什麼都空著。然而,在一樓與一樓的樓梯之中,赫然掛著一隻碩大無比的水晶吊燈,那種感覺,就像在禿子頭上按上了珠玉相嵌的皇冠。王偉覺得有點好笑,他從包裏拿出身份證,就到總台上登記。藍眼睛和阿美也在那兒,藍眼睛很客氣的對王偉微笑著,王偉連忙也笑了笑,王偉懂得對待外國人應該禮貌而文雅,所以他好像還下意識的鞠了鞠躬。一路的顛簸多少產生些患難相識的感覺,特別是藍眼睛,對於今天的路途坎坷,他非但不覺掃興,相反愈加激發了興致。藍眼睛用生硬然而用詞正確的中國話向王偉問了午安,他甚至還用了緣分這兩個字。他不住地說,王先生,有緣,有緣嗬。
藍眼睛和阿美拿著行李上樓了,輪到王偉,這時王偉才明白了乍圃飯店的規矩,必須是包房。一個雙人房,不管是單個人住,還是兩個結了伴住,都是包房。王偉覺得這要求有點無理,爭執了幾句,便畢竟出門在外,入鄉隨俗,臨到終了,王偉歎了口氣,還是包了個房。拿到鑰匙以後,王偉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飛快地向飯店大門跑去,大門被他啪的打開,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外麵就是廣場,王偉眯起眼睛向廣場上搜尋著。
廣場空空如也,有個小孩提著一籃子蔬菜匆匆跑過,那個孩子用了塊毛巾兜頭,他跑過那些水窪與泥地時,身後澉起陣陣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