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王偉又遇到了阿美和藍眼睛。他們去的是同一家小酒店,就在乍圃飯店的附近。藍眼睛看見王偉進來,開心得大叫了起來。他執意要王偉與他們共進晩餐,王偉有些為難,藍眼睛就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後來還是阿美對王偉講了幾句,說藍眼睛是來學中文的,對玄學和禪宗極感興趣,他可是真的覺得與你有緣呢。王偉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弄不清楚藍眼睛是假天真,還是真有趣。王偉撓了撓頭,覺得今天這些事情確實有些意味。這時阿美又催他坐,王偉就坐下了,有個阿美在邊上,他感到事情仿佛真實了些,雖然這個依偎在外國人身邊的女孩,身分有些曖昧,但王偉畢竟見多識廣,見怪不怪的。他們開始點菜,王偉看了菜單,便宜得驚人。王偉點了幾個菜,又讓藍眼睛點,藍眼睛把菜單又給了阿美,阿美想了想,再點個湯,蛤蜊湯,要清湯,光放蛤蜊,其他火腿肉絲什麼的,統統不要。阿美又格外關照。
王偉沒有想到藍眼睛也喜歡喝白酒。他們來了瓶五糧液,藍眼睛酒量很好,可能是喝慣烈性酒的。外國人不興勸酒,所以王偉也就自顧自的喝。開始時王偉有點拘束,但幾杯酒下肚,話就多了起來,王偉開始講些自己出差時遇上的奇聞逸事,越講越奇,講得藍眼睛雙目圓瞪,一對灰藍的眼珠快要從眼眶裏跳出來了。蛤蜊湯上來了,大家嚐了嚐,是一種很清爽的鮮味,藍眼睛對阿美大加讚賞,他甚至還翹起大拇指,說了句話,王偉沒有聽懂,後來藍眼睛又說了一遍,這回王偉聽懂了,他說的是: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了。王偉大為驚奇,說怎麼你連這些話都知道!
酒已經喝了大半,於是再喝,不知怎麼,忽然提起了車上那個瘸子。藍眼睛聳了聳肩,表示遺憾的意思,他還做了個姿勢,是京戲裏猴子的扮相。藍眼睛說車上那瘸子和猴都走了,他喜歡猴子,特別是京戲裏的猴戲,那是藝術。王偉又喝了一杯,感覺渾身發熱,非常的舒服。我看那是個耍猴的,王偉說,是江湖中人,準保沒錯。藍眼睛可能沒有聽懂,他轉過頭對阿美眨巴了一下眼睛,江湖?藍眼睛的發音有點怪腔怪調,讓人忍俊不禁。阿美歪著頭想了想,說江湖就是四麵八方的意思,有些人四處流浪,靠賣藝賣藥維持生活,中國人把他們叫走江湖的,但也有泛指,凡是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家,四海為生、四處為家的,都叫江湖中人。
藍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有家的,他自言自語著,流浪。阿美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釋得明白些,但聽著藍眼睛的自語,覺得仿佛也就是這麼回事,很得要領似的,也就不說了。
老板娘過來結賬,王偉搶著要付,藍眼睛強不過他,顯得有些不安的樣子。於是再三邀請王偉晚上到房間裏來喝茶。我喜歡中國的茶,藍眼睛說,他又指了指阿美,她是懂得茶道的。阿美覺得臉上有點發燒,藍眼睛的恭維,讓阿美有了些窘態,因為那根本就無所謂是茶道,隻不過倒茶的時候,對於杯盞,水質,倒茶的動作,還包括衣著,發型更為講究一點罷了,以前藍眼睛拍手稱好的時候,阿美覺得反正是老外,騙騙外行就是了,但要是在同胞麵前,再來這樣一套,就有了些心虛的感覺。
三人起身向店外走去,老板娘站在門口,寒暄了幾句。從老板娘身邊一晃而過時,王偉忽然有衝恍然的意味,他不由得又回頭望了老板娘一眼,一個半老的徐娘,但仿佛倒是見過似的,總覺得有點麵熟,走出店堂時,王偉著意看了看門前的橫匾,上麵寫著四個字:燕城酒家。
老板娘又在招呼新的客人了,她款款向裏麵走去,隻留了個背影,老板娘穿了件紅色的棉衣,但不是火紅的,而是一種絳紅,沉著的顏色。也不知怎麼的,王偉心裏湧起了一種久違的傷感滋味,他沉默著,走得很慢,落在了阿美和藍眼睛的後麵。三人重又來到了街上。說是晩飯,其實不過是遲吃的午飯,走出酒店時,也隻曰近黃昏,四五點鍾的光景。雨暫時停了,天暗下來,但不是有著夕陽的曰色,那種暗是雨曰的陰霾堆積成的,有著壓抑與沉悶。三人默默的在廣場上走動,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路過中午停車的地方時,他們都下意識的慢了腳步,那兒是空著的,車子需要大修,當然不可能這麼快就修好,但難道他們就真的那麼希望車子很快修好,然後載著他們去燕城嗎?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他們莫名其妙的被一輛壞車拋在了這裏,但不管那車得修一天、兩天或者更長的時間,它終有一天會出現茌空曠的廠場上,它停在那兒,然後司機坐在裏麵,他不停地按喇叭,拚命地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