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乍圃飯店門口時,王偉說自己還想在街上逛逛,讓藍眼睛和阿美先回去。藍眼睛就把房間號寫給了他,讓他今晚一定要來喝茶,並且是不見不散的。王偉手裏拿著寫有藍眼睛房間號的字條,重新來到廣場上。心想這老外真有些奇怪,不會是個同性戀吧。想到這兒,王偉又笑,覺得自己還是少見多怪,這些外國人無非是抱著獵奇的心理來的,看見個兵馬俑叫一聲“哇”,看見個大活人,要是他們覺得有趣,也可以叫聲“哇”的。這樣想,王偉也就釋然了。
王偉在廣場上兜了一圈,覺得乍圃陌生得很,十多年前來的時候,至少這廣場是沒有的,那掛著水晶吊燈的乍圃飯店當然更是沒有蹤影了,那時候他們住在一個小旅店裏,是個很普通的旅店,幹淨。好像也隻有幹淨這種記憶,因為一切都很簡單,房間裏沒有衛生設備,也沒有喝早茶之類的繁文縟節。那個小旅店倒是也有個老板娘,王偉忽然想起來,今天在小酒店裏看到的那個老板娘,怪不得麵熟,其實正是讓他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個了。但也隻是像,因為十多年前的那個,也是個半老徐娘,現在若是遇上,準保是個小老太婆了。王偉想,這種小地方的女人,長得仿佛都有點相像的,再有,就是見老,操勞,也不懂得保養。這樣想著,王偉也就憶起些女人的事情,在那個同遊乍圃的女友之後,王偉又有過幾個女友,後來他與其中的一個結了婚,生了個兒子,老婆終究是老婆,王偉雖然在朋友麵前戲稱自己是個“掏糨糊”的,但講句良心話,對老婆還是不錯,常年在外麵跑供銷,疲了累了,受了委屈,除了喝頓悶酒,大醉一場,王偉也會在半夜給家裏的老婆打個長途,說上幾句私房話,或者什麼其他的都不說,單單聽見電話那邊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來,王偉的心裏就會有衝說不出的舒坦。王偉的老婆比他小七歲,脾氣也好,王偉管她叫“心肝”,有時候也叫“七仙女”,她不好意思,就叫王偉“曖”。有一次王偉喝醉了,接通了電話,心肝也沒叫,就嚶嚶的哭起來,哭得連電話那邊在講什麼也一點不知道。但這一哭,王偉的心情又好了些,後來電話掛上,王偉倒在床上疲累不堪,就睡著了。第二天醒過來,恍恍惚惚還記得昨天哭的事,王偉想,這一哭,就把心裏給哭舒服了,也沒管電話那邊是誰,王偉又想,要是那邊不是自己老婆呢,換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隻要他願意默不作聲地聽,是不是也能把心裏給哭舒服呢。這樣一想,王偉忽然覺得有點糊淙起來,別看王偉有時候玩世不恭,其實倒挺老實的,從來也沒想給自己弄個情人什麼的,不是不想,也有不敢的因素在裏麵,但這不敢裏麵,其實倒是體恤,是一種渾然不覺的憐香惜玉,在外麵跑多了,知道有個窩太重要,再凶狠的野獸也得要有個窩呢!王偉後來想想也就想通了,他把給老婆打電話,叫做“尋找家的感覺”,挺浪漫的吧,但王偉知道,這倒是自己的大實話。所以供銷員王偉在外麵闖蕩江湖,就像一隻候鳥一樣,到了時間就往自家窩裏飛,倦鳥知返,王偉知道,燕城永遠是自己的家,不管他飛多遠,也得急著往回趕,有根繩子在那兒,好像抓在老婆兒子的手裏,但又不完全是。那是根無形的繩子,供銷員王偉想,那是自己救命的繩子,這繩子一頭拴著王偉,另一頭究竟拴在什麼地方,王偉有點搞不清楚,但隻要王偉一飛遠,這繩子就顯出了它的力量和韌性,隻有這樣,供銷員王偉才覺得自己活著,雖然有些牽強,但卻是實實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