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突然下起了大雨。
軎桔是被雨聲驚醒的,她睜開眼睛,仔細地分辨了一下,有什麼東西斷斷續續地打在窗戶上,啪,啪,啪啪,房間裏還夾雜了一沖久已未聞的潮腥氣。地板上鋪著竹席,魯桔把身上蓋著的那條很小的毛巾被推到一邊,赤了腳走到窗邊。臨窗的地板上已經濕了一大片,魯桔光著腳踩上去覺得粘粘的,但又有沖帶點快感的涼意。雨點很大,還隱隱的夾著些雷聲,房間裏黑乎乎的,魯桔發現,從窗外不斷飄進來的雨點竟然奇怪的泛著些白色的熒光,一閃一亮,而外麵巨大的黑暗中也仿佛正隱藏著什麼似的。
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母親說,那是雷暴雨,夏天常有的,但很少會下這麼長時間。母親搖了搖頭,好像想著了什麼。雨還是沒有停,天井裏已經積起了一層水,上麵浮著幾片葉子。“再不停,就要發大水了,河裏的水都會漫上來,把房子淹掉。”母親又說。
魯桔抬頭看了母親一眼。母親真胖,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胖的,魯桔心想,母親確實不適合於再唱評彈了,她再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裹進那條緊身的織錦緞旗抱裏麵去,即使屏住呼吸,並且讓魯桔在旁邊七手八腳地幫忙也不行了。魯桔有點傷感地盯著母親的背影,這時,母親正拿著碗筷向廚房走去。腰身也沒有了,軎桔忽然聽見自己自言自語了起來,她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捂住嘴巴。
前幾天魯桔考完了高考。魯桔講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考得好,但魯桔忽然有些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魯桔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到父親了。魯桔記得父母離婚的時候,父親把她拉到一邊,用食指點點腦袋,然後又指指裏屋的母親。他的意思是說,母親是個瘋子。後來魯桔這樣想著,覺得隻能這樣來解釋父親的手形與動作,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父親對魯桔說,她的母親是個瘋子,然後他就離開了是瘋子的魯桔的母親。父親是眼著另外一個女人走的,那個女的也是個評彈藝人,魯桔隻看到過一次她的背影,長長的,細細的,就像一條蛇。但那時候母親也是像一條蛇的,滑溜了幾下身子就滑進了錦緞旗抱裏麵。父親還在家裏的時候,有一天晩上,魯桔起床上衛生間,經過父母房間的時候,發現門開著,魯桔無意中往裏麵看了一眼,是一隻大床,比魯桔睡的那隻床要大多了,魯桔忽然看到床上有白色的熒光一閃,在漆黑的夜裏,那白光亮得直晃眼。魯桔心裏怦怦直跳,連忙跑回自己的床上,坐定了才疑惑的想起,那白光可能就是母親,她的一條光腿,或者一隻裸露的手臂,要不就是光乎乎的後背,或者肚臍形狀很好看的平坦的腹部。魯桔看到過母親洗澡,母親光著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皮膚光潔,柔滑細嫩,腰肢那兒軟軟的象弧形似的往下麵溜著。有時候魯桔簡直就懷疑母親是白蛇精變的,但魯桔不相信她是個瘋子,魯桔不相信這個。
魯桔告訴母親,下午她要出去了,她可不能一直呆在家裏,即使還下這樣大的雨,她也不能再呆在家裏了。母親沒有說什麼,她正坐在牆那兒發呆,過了好久才癡愣愣地抬起眼睛看了魯桔一眼,像是沒聽懂她在講什麼似的。魯桔回房間換了條裙子,裙子是母親的一條舊旗抱改的,穿在魯桔身上,還是顯大,晃晃悠悠的,就像一件睡衣。“帶兩隻塑料袋出去,套在腳上,水就不會濕到腳了,等出了院子再拿下來。”母親手裏拿了兩隻塑料袋,等在門口。魯桔覺得母親的眼神很怪,母親胖了以後,眼睛就顯得小了,而眼睛小了之後,裏麵的光倒好像聚集了起來似的。
天忽然就很涼快了。魯桔知道那全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但身上仍然覺得濕膩膩的不舒服。夏天最好就是一天洗三個澡。魯桔想著,一邊把塑料袋小心地套在腳上,紮緊了,再試探性地伸到院子裏的水裏麵去。水浸到了小腿肚那兒,塑料袋在水裏就像是兩隻透明的金魚泡泡,顯得非常的滑稽與笨拙,忽然的,魯桔感到腳背那兒一股涼意,接著,那股涼意就迅速的彌漫了開來。水還是浸濕了魯桔的鞋和那雙薄薄的絲襪,善桔一前一後地移動著自己的兩腳,魯桔聽到了自己踩出來的水聲,曄曄嘩,嘩曄嘩。魯桔心裏覺得有克好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夏天,前幾天太陽還是亮晃晃的,一下子就這樣發起大水來了。魯桔看到才一夜半天的功夫,河裏的水漲得嚇人,都快要漫到臨河人家的窗台上麵來了,有時橋洞那兒劃出來一隻船,遠遠的望過去,魯桔簡直就懷疑那隻船是過不了橋洞的,水麵那麼高,真是發大水了。魯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