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時候,在馬路上被車撞了一下,傷了腳,隻能在家靜蕎。那一段日子經常落雨,從窗口望出去,地上總是潮的。我在房間裏練習著從南麵挪動到北麵,然後再回來,右腳的感覺很長時間還是異樣的,不像是自己以前的那隻,落了地就疼,就像窗外的天氣那樣,這讓我淡淡的起了一種惆棖。
這樣的曰子大約過了一個月,路是能走了,但樣子是牽強的,因為原來能夠很好的走路,這樣的牽強更讓人覺得有些奇怪。我一直在想,再過幾天就能完全恢複了,但這恢複來得那麼遙遠,終於讓我有些不耐煩了。一個下午,有個朋友打電話來,約我去聽琴,是吳兆基先生的,他說。我答應了,因為我在蘇大讀書時,就聽人說起過吳老先生的,他說。我答應了,因為我在蘇大讀書時,就聽人說起過吳老先生的琴,雖然是偶然提起,也早已忘記都說了些什麼,但就像神秘幽遠的琴聲一樣,遠遠聞聽,便不能忘記了。
天是陰的,我從三輪車上下來,用那種牽強而又奇怪的步子,重又走進蘇大的校園。古琴演奏會的會址設在演講廳,這演講廳與一些其他的建築一樣,是眼生的,坦是它們讓人有種明亮的感覺,牆太白了,線條也太挺拔,這一切與古琴聯係起來,未免有些牽強,這種牽強,與我腳的牽強,倒略略的有著相似,這樣想著,我暗笑了。朋友在門口迎我,走進去,裏麵的人已經快要坐滿了。吳老先生還沒來,一張琴黯然獨自在台中央的長桌上。又過了一會兒,老先生來了,就像畫裏一樣,老先生長須飄飄,頗有仙容,來到台上,一抱拳,一拱手,然後,端坐於琴前,全場默然。
第一曲彈的是《憶故人》。我們坐的是前排,聽得比較清晰些,但那琴聲,雖然不絕如縷,卻又宛若遊絲,若有若無,仿佛在某一段上被風一吹,便隨風逝去了,而那被風吹去的,於不經意中,又跟隨了雨聲和鍾鼓,悄然來。老先生學琴76年,台風極佳,一身古意,讓人無不肅然。妙的還有那些古琴曲名,《陽關三疊》、《秋聲吟》、《搔首問天》,幽微的,淡遠的,就如同老先生的一身素色長衣。老先生早年也畢業於東吳大學,家住冷水盤門,是現今東吳琴室的創始人,每曲琴畢,老先生就講上兩句,話不多,但有味。印象深的有幾句,一是比喻琴聲,他說,古琴的聲音,琴之聲,就如同人世間的歎氣聲。二是琴之神,心意結合即為“神”。偶爾,我回過頭,演講廳裏擠滿了人,走道裏,甚至於大門的外麵,但是人群裏沒有聲音。蘇大的學生基本是在省內招生的,有很多來自於蘇北的農村和市鎮,帶著陽光和塵土的氣息,這樣的生活背景,與自然天籟是接近的,那麼琴呢,這幽微的像歎氣一般的琴聲,究竟是與心靈近,還是與自然近,亦或說,兩者本來就是一體的?古老的中國音樂是偉大的,除了古老,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它表達出了語言所無能為力的一些事物,歎氣聲,那種來自於心源的融天彙海的歎氣聲,除了這古老的瑤琴,又有誰能訴之一二呢。
老先生演奏的時間並不長,大約六七個曲子後,就結束了。最後,老先生又講了兩句,說到了蘇州的三個園:藕園、網師園和怡園,說是這三個園裏用於彈琴的琴砧最多,而其中,又因從前怡園主人善琴,琴砧的數目又列在首位。
台下的聽眾不住的點著頭,演奏會散了,不少學生擁上去圍住老先生,圍住那張奇妙的琴。我和朋友則隨著人流走出了演奏廳,沒想到,外麵暮春的雨已下得紛紛揚揚,沒帶雨具,根本就無法離開避雨的屋簷。我們不由得尷尬了。而這時校園內鈴聲大作,雨暮裏,拿了雨具、波著外衣在雨裏飛跑的學生在我們麵前晃來晃去,恐怕已是食堂開晩飯的時間了。朋友往演奏廳裏奔進去,不一會兒,手裏拿了雨披又跑了出來,我一陣驚喜,迎上前去,不想腳下一陣劇痛,它提醒我腳傷未愈,走路還得小心翼翼著。
我坐在朋友的單車後麵,下著雨,不時的有人在我們身邊飛奔著來去,恍兮惚兮,那些臉孔像是一個個熟人。那些樓,操場、還有雨霧裏泛超的、暖洋洋青草的氣息,都好像勾起了我的某種情緒一無可言說的。我對朋友說,我好像聽見了歎氣聲,從那棵樹那兒傳過來的。朋友笑了,說,你這感覺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牽強。我也笑了。我不說話了,我覺得這樣很好,我笑笑,然後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再笑笑,這時候我覺得任何語言都是無用的,忽然的,我覺得自己找到古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