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臉色蒼白,透明得仿佛一個呼吸就會融掉。
“我不會怨你。”
“有期限嗎?多長時間?”
如歌聲音很淡。
雪輕輕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那朵冰花,冰花映著他如雪山之巔的陽光一般耀眼的容顏。
“三天。”
他對著冰花嗬氣。
升起一陣朦朦的寒霧。
三天?
如歌驚詫地盯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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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醒了!”
**塌上小小的動靜,使趴在**邊的的如歌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湊過去將玉自寒扶坐起來,替他將被子掖好,然後笑嗬嗬地問:
“想吃些什麼呢?”
玉自寒伸出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睛,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如歌眨眨眼睛:“怎麼樣,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看起來會有種慵懶的美麗,這是宮中最時興的妝容呢!”
“昨晚你一直在這裏?”
“沒有,”如歌搖頭,“我是天快亮了才溜進來的,嗬嗬,我隻告訴你啊,可不能讓玄璜、黃琮他們知道我偷懶。”
玉自寒微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知道她不想讓他擔心,就沒有再問下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
如歌忽然說:“師兄,我想要離開三天。”
玉自寒望著她。
如歌扭著手指頭,道:“哎呀,都來京城這麼久了,還沒有出去玩過呢……”
“歌兒……”玉自寒道:“你為什麼緊張。”
“啊?!”
如歌急忙鬆開絞得通紅的手指頭,用力地笑:“嗬嗬,我不是緊張,我是……我是心虛!”
“心虛?”
“是啊,你看,你身子不好,我還想著要出去玩,是不是很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如歌苦惱地說,臉頰紅紅的。
玉自寒笑了。
“讓黃琮陪你一起。”
“不要!”
如歌大叫。
立時她就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不好意思地笑:“嗬嗬,我是說,有黃琮陪著,很多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
“你要去哪裏?”
“比如……**啊,我要去開開眼界。”
“咳,”玉自寒好笑地輕咳,“似乎你在品花樓待過一段日子吧。”
如歌的臉“騰”地漲紅!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在**裏做丫頭,和扮做客人的感覺會是不一樣的!我是想要扮做……而不是……哎呀……”
玉自寒輕輕笑著。
“知道了,你去玩吧。”
呼——
心跳“撲通撲通”,如歌扶住胸脯長出一口氣,天哪,撒謊的感覺居然這麼難受!
“嗯……”如歌想一想,叮囑地說,“師兄,我不在這裏,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玉自寒微笑,點頭。
如歌忽然有些氣惱:“啊,我好象總是在說這句話,重複來重複去,師兄你不可以乖一些嗎,不曉得我有多擔心!”
她的語氣仿佛他是最讓人憂心的孩子。
玉自寒淡淡地笑。
在他心裏,她又何嚐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呢?
“對了,這個還給你。”
如歌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這隻扳指好象很了不起啊,從小你就一直帶著,在宮裏那天又用它幫我解了圍。”
玉自寒道:“這是母親生前之物。”
如歌一怔,那扳指頓時變得會燙手一般,急忙放進他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應該早些還給你才是。”這幾日一直為他的“病”發愁,剛才方想起來。
雕花的白玉扳指。
在玉自寒的掌心淡淡蘊著光華。
“留下它,好嗎?”
如歌驚詫地抬頭。
玉自寒凝視她:“我喜歡它在你身上。”
“可是……戴起來會有些大……”如歌囁嚅道。
“父皇說,母親一向是這樣戴它。”
一根長長的鮮紅的細繩,穿過瑩白的扳指,他修長的手指挽住了一個很精巧的結。
玉自寒輕道:“可以嗎?”
如歌的臉火辣辣通紅:“啊……你……怎麼會有絲繩呢……”
玉自寒微笑道:“因為我是師兄啊。”
這算什麼答案!
隻要是師兄,就可以未卜先知地在身上備根繩子嗎?
如歌不服氣地瞪他!
卻一不小心,望進了他深深的眼底……
清晨陽光燦爛。
小鳥在歌唱。
風吹著樹葉“嘩啦嘩啦”響,象如歌驟然狂跳的脈搏!
玉自寒的眼睛。
溫和清澈……
然而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執拗……
他望著她,眼中有那麼多深深的感情……
如歌揪緊了棉被的青色緞麵。
她無措地喊:“師兄?”
玉自寒微笑著,卻執拗地將穿著白玉扳指的紅繩套過她的頭頂。
他清寒的雙手輕輕拂過她的發絲——
拂過她的耳朵——
拂過她滾燙的麵頰——
拂上她的下巴——
然後——
他吻了她。
那年。
滿樹海棠花。
春風如醉。
漫天粉紅色花瓣夢幻般迷離地飛舞。
一隻青澀的小杏兒,酸得他要從輪椅中跳起來!
從此,他心裏就有了她。
一直沒有讓她知道。
因為他有殘缺。
因為她太美好。
因為她心裏另有喜歡的人。
可是——
這一刻,他想吻她。
她有些驚慌的雙唇,在他的唇下輕輕顫抖;象泉水一樣清甜,他輕輕吻著她;他吻著她,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是,他知道她不會推開他。
因為,她會怕傷害到他。
這一生,就讓他放肆這麼一次。
吻著他愛的人。
然後,他會幸福地死去,告訴自己,他也吻過心愛的人。
******
第二天的清晨。
當雪撩開馬車的布簾,將蜷縮著睡成一團的如歌抱出來時,朝霞映在她的鬢角上,輕輕細細的絨毛象鍍著柔和的金光。他含笑對著她的耳朵輕喚:
“懶丫頭,醒來了!”
在他懷中,如歌懶洋洋地動了動。
然後——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臉蛋通紅,騰地一聲,掙紮著跳下來,瞪著他:“喂,為什麼要抱我!”
雪笑道:“快看,我們到哪裏了?”
如歌定睛看去,張大了嘴巴:
“這裏——”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雪記燒餅鋪的招牌上!
一直到走進來,如歌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這麼久沒有人的鋪子,裏麵居然一塵不染,籮筐就象嶄新的一樣整整齊齊地擺在牆邊,有一袋新的麵粉,黑黑的芝麻在碗裏盛著,高高的柴火堆在灶台邊,溫暖的火苗在灶裏燃燒。
她瞪著雪,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的鼻子有些酸。
雪微笑道:
“傻丫頭,別隻顧著發呆,快做燒餅啊,全平安鎮的人都知道我們今天重新開張!”
“雪……”
“做得用心點啊,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如歌吸吸鼻子,大聲道:
“放心吧!老板!我做的燒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金黃酥脆的燒餅。
淡紅如煙的美人兒。
名揚平安鎮的雪記燒餅鋪的招牌燒餅!
在鞭炮的“劈裏啪啦”中。
從四麵八方湧來的街坊鄉親將鋪子門臉擠得水泄不通。
“我要一斤!”
“給我兩斤!”
“四個甜燒餅!兩個鹹燒餅!”
“哎呀,終於又能吃到你們的燒餅了,自從你們走了,總覺得心裏嘴裏少點什麼!”
“最喜歡吃紅衣裳大姐姐的燒餅了!”
“哈哈,既然又開張了,就不要走了,街坊四鄰都很想你們呢!”
“咦,前些日子你們兩個是不是回鄉成親去了,”裁縫馮大娘忽然嚷嚷道,“在咱們平安鎮要不要再辦一場酒席啊?”
“是啊,兩個年輕人沒有經驗,我們可以幫忙啊!”
賣菜的郭三嫂、販魚的鄭大哥、賣胭脂的李小貨郎都熱情地大聲說著。
如歌包著燒餅,用衣袖擦擦額角的汗,抬眼看了下雪。
雪一身耀眼的白衣,仿佛是無數道陽光幻化而成,站在那籮燒餅旁邊,連燒餅似乎都有金燦燦的光芒。
他笑著,幸福的笑容讓買燒餅的所有人,都好象沐浴在幸福的春風中。
“多謝大家捧場!這是我和娘子回平安鎮的第一天!今天所有的燒餅全部無償贈送!多謝大家以前對我們的照顧!”
“哇!”
平安鎮眾百姓一片歡聲——
“祝你們白頭偕老!”
“永遠恩恩愛愛!”
“早生貴子!”
“多子多福!”
“一輩子不紅臉不吵架!”
“大哥哥大姐姐明天就生一個小弟弟出來玩!”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雪的笑容如此幸福,如此美麗,就那樣深深地烙印在了平安鎮人的心底。
以至於很久以後。
當時的許多人,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他笑時那風華絕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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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如歌將最後一道菜放在木桌上,把竹筷擺在雪麵前,道:“吃飯了。”
雪拿起筷子,托著下巴笑:
“丫頭,你的脾氣似乎變好了啊,早上說你是我娘子都不生氣。”
如歌扒著白飯:“我答應了你。”
“答應做我娘子了嗎?”雪笑嘻嘻。
如歌瞅著他:“你很奇怪,總是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可是,有時候又認真得很可怕。”
“這才神秘有魅力啊!”雪笑得很開心。
“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裏……”如歌怔怔地說。
“不好嗎?”
“在這裏最初的時光,真的是無憂無慮。”
“你會永遠記得嗎?”
“永遠不會忘。”
“那多好,你也會一並永遠記住我。”
“雪……”
為什麼他的表情那麼憂傷?卻隻是一瞬,快得令如歌懷疑是自己眼花。
雪的笑容燦爛如春歸大地百花齊開:
“丫頭,我們永遠留在這裏,永遠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好不好……”雪小聲地可憐兮兮地哀求。
如歌慢慢吸一口氣,望住他:
“你是說認真的嗎?”
雪的眼神漸漸暗淡,沮喪道:
“隻當哄哄我開心好嗎?我們就在這裏生活一輩子,沒有人來打擾,我隻喜歡你,你隻喜歡我,快快樂樂地看著你變成白頭發的小老太婆……”
如歌說不出話。
半晌,她鄭重地抬起眼睛,說:“雪,等師兄的病治好了,我會很用心地試著去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