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瑩衣眼睛幹枯,她的淚水已然流盡。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長大後必定會是個魔鬼,不如現在就讓它死去吧……”
鋒利的匕首刺入瑩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瑩衣絕望恐懼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戰楓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個柔軟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莊的喜宴。
火紅的楓樹上紅彤彤的燈籠。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塊、花生、棗子……
“放開她
烈焰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裏響起。
“放開她!”
鮮豔如火的楓樹下。
一個鮮豔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強地抿著,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耀眼的紅衣激揚在落葉的風中。
她扶著瑩衣顫抖的身子,握住戰楓拿著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開、她!”
匕首刺在瑩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紅了青石的地麵。
滿場驚愕。
眾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發的烈明鏡。
烈火山莊的大弟子、與天下無刀城聯姻的戰楓,竟然同莊主的獨生愛女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生衝突!
烈明鏡神色沉鬱,臉上的刀疤深可見骨。
他凝視著僵持的戰楓和如歌,眼中有著無人能解的複雜。
終於——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鏡身姿雄偉,白發濃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當晚在場的每一個人!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布——”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衝,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的發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身而去,戰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後。
隻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並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簷,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卻沒有歡鬧聲。
隻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裏,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裏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仿佛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裏,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幽藍的卷發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麵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豔,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
心髒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裏有多久。
隻記得,他象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麼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麼,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裏。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裏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湧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
“你不應該在這裏
戰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麼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象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楓忽然轉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後,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楓。
那個戰楓,她曾經多麼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象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她熟悉眷戀的戰楓消失了;是什麼,讓他變得象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光。
“為了權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麼會娶刀冽香?什麼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麼?!”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麼,戰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將一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將刀刺入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麼,哪裏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隻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發藍的卷發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後搖唱,她的麵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仿佛是自如歌體內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楓仿佛笑了笑。
然後,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裏,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麵,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麼經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隻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小心地不揪痛她的發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麵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麵前宣布,應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麼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撓頭,“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姻,為什麼……”
“隻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式。
如歌心裏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裏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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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兒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麵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
“爹,你總是誇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裏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隻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嫋嫋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隻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麼?”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曆過無數次戰役,遭遇過無數次危機,承受過無數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次鮮血。然後,才有現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隻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麼不是戰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楓的父親戰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裏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裏都有疑問
戰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後,妻子也自盡而去,隻剩下繈褓中的戰楓。戰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於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於私下流傳。
“並且戰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裏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