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重新練筆,實踐自己的“悟”。那段歲月苦不堪言。為了能在寅三時前起床,我在睡前大量喝水,尿一憋,就起床,因為那鬧鈴聲,再也吵不醒疲憊的我了。我不求發表,不求成篇,純粹地練筆,單調而乏味。如影隨形的,是寂寞和孤獨。身旁沒有可探討的朋友,眼前沒有可請教的導師。陪伴自己的,是須臾也離不開的莫合煙。心頭更是漫長的黑暗,沒有丁點兒希望的亮光。
為了不受幹擾,我拒絕了一次次的發財機會,變得窮困潦倒,常常身無分文。有時,到處搜尋一些舊報,才能換來一頓菜錢。沒有住房,沒有寫作空間,一家三口,隻有十平米的一間單位宿舍。夜裏,兩順一逆地排列,才能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工作環境,更是十分閉塞,整日浸泡在庸碌裏。我最怕自己變成“狼孩”。因為許多自命不凡的文友,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自我,變成庸碌的細胞,滿足於蠅營狗苟。為避免被環境同化,我留下胡須,以示警戒。同時,從口裏擠出錢來,用以購書。我明白,隻有大量讀書,才能使我超越閉塞的環境,不被同化。
苦極了,就給自己打氣:就這樣殉文學吧。要當,就當個好作家。失敗了,活不下去,就跟妻子回老家種地。本是農民的兒子,再當農民,也不賠本。(為了破釜沉舟,至今,我仍把妻子的戶口留在農村,還保留了幾吉地。在寫文學快餐和回家種地之間,我會選擇後者。)
可是,上帝並不因我的虔誠而賜給我絲毫靈感。因為拋棄了熟悉筆法,我再也寫不出一篇文章;因為有了新的文學觀,我不再有滿意的素材。朋友一個個離我而去,他們無法忍受我像祥林嫂談阿毛一樣談文學;家鄉也是一片噓聲,因為我再也沒寫出一篇像樣的東西;更因為沒時間巴結上司,我被懲罰性地隨意調動工作,喪家犬似的東奔西顛;四下裏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兒出路和希望;時時遊蕩在深夜的街頭,瘋子般號叫,老想拿把刀插入心髒。那年,一位叫陳蘭雲的文友跳入了黃河,她和我一樣,陷入了靈魂的困境沒能自救。
一曰,看《劈山救母》,那沉香,與天神為敵,四處奔波,茫然無門。我覺得自己很像他。一個蜷縮在窮鄉僻壤的農家孩子,舉目無親,想登上文壇。其難度,不遜於小沉香戰二郎神。記得,有人告訴沉香,要想戰勝天神,必須擁有愛和智慧。而我,要想從一個偏僻的西部角落走向全國,靠的,也許隻有這兩點。
為了壓息紛飛的欲望,為了擺脫擾心的煩惱,也為了征得我希望擁有的愛和智慧,我每日禪修,並按苦行僧的標準要求自己。因飯後影響大腦的正常思維,我過午不食,並堅決地戒了與我相依為命的莫合煙,怕的是作家沒當成,先叫煙熏死了。坐禪之餘,我形疲神凝,恍惚終曰,晝裏夢裏,都在練筆。
幸好,我遇到了我命運中的第一位“貴人”一一原武威市教委主任蒲龍,他把我從偏僻的鄉下小學調入市教委,並提供了大量時間。我一邊練筆,一邊跑遍了整個涼州,從此擁有了取之不盡的生活;也幸好,我遇到了甘肅教育圖書發行社的屈選先生,他的無私幫助,使我全家免去了饑饉之憂。
漫長的夢魘般的五年過去了。終於,有一天,我豁然大悟。眼前和心頭一片光明。展現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萬事萬物都在向我微笑。心如虛空,每一動念,無數的人物、生活、構思就向我湧來。而我自己,卻放下了文學,我不再是作家,不再為文學所累,不再有執著,不再有寂寞,隻有淡泊和超然,隻有寧靜中享受的寫作之樂。心中的人物早已活了,他們有著各自的命運和故事。我之所為,就是悠然空靈了心,叫他們從靈魂裏流淌出來。
《沃漠祭》、《獵原》和《白虎關》就是這樣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