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書所宜紀之事,至此章垂罄矣。而記性中尚有一事宜書者,不爾,則吾蜘蛛之網,尚有虧漏不完密者在焉。餘至今日,名利均臻極地,即家庭之樂,亦托天保其固有,餘此時娶安尼司十年矣。
一日薄暮,與安尼司同踞爐次,時為早春,餘三子均戲於屋中。忽有侍者言有生客請麵,餘遣侍者,問客以何事戾止?侍者言其人自遠道來,以久不麵主人,特一造談。其人年事已老,狀如村人。吾妻恒與三子言:“汝敢更致哄勃者,將有村中老年人至而攫汝。”三子聞言皆懼,一人以首抵其母裙下,餘長女亦名安尼司,置其所玩偶人於榻上,告母曰:“老人見捉者,母言彼即是我。”乃潛身入帷幔之後,即縫中望來者,尚有一人伏於榻下。餘謂侍者曰:“延客入室。”
少須,在門外暮色中,見一白發老人入門,餘尚未辨為何人,而安尼司已起立言曰:“此非密司忒壁各德耶!”入時果然,年已頹老,精神尚旺。三子見父母禮客,則亦爭出與客為禮,相見時狀至親密,圍爐同坐。老漁抱餘二子於膝上,臉為火光所燦,尚矍鑠未就衰衄,言曰:“馬司德大衛,吾今日更與故人同坐,其樂不知所極。更觀君夫婦篤愛,兒女成行,情趣更永。”餘曰:“即吾之對爾,何嚐不如是者!”老漁曰:“此三子直同方苞之花,馬司德大衛,吾初見君,君之稚齒,乃同此最少之兒。當時愛密柳亦然,即彼可憐人,亦歲七八耳。”餘曰:“光陰之逝易也。”回顧吾妻曰: “驅此小山精歸寢,勿再溷人。”又麵老漁曰:“君新至,未有下榻地,當館吾家。行篋安在?以人取之,爾我且斟酒,敘十年之別。”安尼司曰:“密司忒壁各德一人來耶!”老漁曰:“然。”於是位老漁中坐,餘夫婦左右夾侍,老漁至悅,言曰:“水程至遠,吾至此亦僅數禮拜之淹留,水程固吾所習,而舊友安可不麵,吾故突如其來。”安尼司曰:“叟遠道來,僅區區作十餘日留耶!”老漁曰:“馬丹,吾已許愛密柳以不多時之別,故不能不歸,唯此次弗來,耄期一乘,又安能至。吾前此行時已蓄意,謂必馬司德大衛一家團聚,為我所見,吾死始瞑。”語時左右看餘夫婦,如不能饜足之狀。
餘曰:“今可告我以在彼得意事矣。”老漁曰:“吾事至易了,至彼得天之佑,事輒不忤,初至時尚生澀,久乃治生如其故。吾家恃田牧,田豐而畜肥,滋可慶也。然亦小心寅畏,無敢戲豫。”餘夫婦同聲問曰:“愛密柳如何者?”老漁謂吾妻曰:“自與馬丹別後,彼每日晚禱必稱馬丹之名,祈諸上帝。馬司德大衛,幸爾別時,未示以凶耗,不爾死矣。彼至澳洲後專力為善,每遇病人,輒舍身為看護,並為多子之母撫其兒,撫孤亦然。以心專於善,故亦漸忘其窘。”餘曰:“凶耗何時始聞?”老漁曰:“吾聞後不告者可經年。一日村人新至洲中,吾以其同鄉,延之同居。其人行李中有舊報紙,中間適書此事,為愛密柳所拾,乘吾不在恣哭,及吾歸時已覺其事。”餘曰:“聞耗後如何?”老漁曰:“自是為善益力,似此耗轉有以策勵其人,力奮而心專,尤藉此以蕩滌其悲慨。君夫婦或見之者,恐不辨其人矣。”餘曰:“失形乎?”老漁曰:“吾恒與相見,自少迨長,鹹與同處,尚不之覺,唯憂中其心,不言不笑,容色異矣。幸其陳跡無一人知,知者但謂其早喪,或遇人不淑,所以至此。顧彼間人亦有求婚者,愛密柳矢不更嫁。以行善之故,鄉人無不敬愛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