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餘歸家已二閱月,為時將及耶穌聖誕矣。安尼司家,餘每禮拜必一及,或兩及,唯不宿其家,夜必以馬歸,心滋不欲居彼,以增悵恨。而安尼司之對餘,仍不改故常。祖姨自談安尼司後,似深知餘之煙幅,而但不言。餘於二閱月中,安尼司竟不告我以意中之人。意安尼司已有其人,不告餘者,適恐傷餘之心。餘既蓄是念,則微怪安尼司屬心於人,竟置我度外,不之告。乃立意將明叩其人,果有是,吾心亦將因而冷,無所係屬。

一日為冬令極寒泛,雪已微晴,遍地作玉色,餘著馬靴時,祖姨曰:“拖老忒,今日又禦馬耶?”餘曰:“將至坎忒白雷,此等寒天,禦馬為宜。”祖姨曰:“不審馬意能如爾否?吾意馬之心思,尚欲居櫪為佳。”餘曰:“正唯伏櫪,故懊喪爾,一涉長道,精神當勃發。”祖姨曰:“此去,騎馬之主人,或有佳兆。”又易他說,目視餘稿曰:“吾前此觀書微覺其倦,今爾著書當更倦也。”餘曰:“觀者固倦,而著者屬心是間,又安能倦!”祖姨曰:“書佳,得名及利,趣味或在是間,汝曷行乎?”餘曰:“大母得毋知安尼司婚姻誰屬者?”祖姨視餘曰:“是中事吾頗知之。”餘見祖姨引目視餘,餘乃定其神思,不為老人所偵。祖姨曰:“吾且不僅知其略。”餘曰:“然則詳者如何?”祖姨曰:“吾且知其人將嫁矣。”餘偽為得意狀,曰:“確耶!願上帝賜福予之。”祖姨曰:“我不特願上帝賜福其身,且願賜福其夫。”餘悲極則咬牙,亦複述祖姨之言,即匆匆下樓上馬。

既至,則安尼司方獨居,學生已散,自近爐次讀書。見餘入,即置書迎餘,迨彼此問訊,即取針滿臨窗而治,且與餘談,餘即告以著書之事。安尼司悅甚,語餘曰:“後此大名鼎鼎,至不能排遣與我作半日寒暄矣。”餘曰:“正妨後此不能造談,故撥冗而來,作片時之聚。”語至此,見安尼司停針視餘,適與餘目相射,言曰:“拖老忒烏得,吾今日見爾,似有所思。”餘曰:“安尼司,爾知我何思?能否許我質言?”安尼司即置其針觜,以目視餘,餘曰:“吾親愛之安尼司,汝之視我,可雲真誠無妄之良友否?”安尼司愕然曰:“我胡為疑汝!”餘曰:“吾平日之敬爾愛爾者偽耶?”安尼司曰:“否。”餘曰:“吾初歸,謂爾受恩滋重,無可報酬,人間名詞,竟無一足以狀我之愛汝。”安尼司曰:“憶之。”餘曰:“然則吾固知爾心中蓋有秘密之一事,又何妨見語者?”安尼司以目下注,體顫不已。餘曰:“吾聞人旁言,爾心中已有一人,將以終身愛情付之,此事係爾之終身,不能屏我知交之人勿告,適言愛我為真誠無妄之友,且視我為稚弟,何妨舉其人示我。”安尼司起立,以手自捧其額,欲行似無能行,眼淚如注,餘見其哭,此心自覺尚有希冀,亦初非恨我而然。乃茫然如悟如喜,亦無懼心,即起立曰:“安尼司姊,吾最親愛之人,吾今日無罪,胡為見怒。”安尼司曰:“拖老忒烏得,讓吾行,吾似病作,少須更與爾言之,或更見時,容當有語,不然亦當以書,今日幸勿言此。”餘此時一發千鈞,胡能遽釋,即曰:“吾萬不能見爾傷心,恝然舍去,蓋吾之與爾相親相愛,覺世界中無第二人似我者,爾既傷心,幸少分吾以痛楚,果中心難言之隱,何妨出之,阿弟尚可少任其劬。安尼司聽之,吾之幸生不死者,不為爾者為誰耶!”安尼司哭曰:“今茲患作,幸見赦,後此更言之。”餘此時大異,詎平時所不敢望者,今乃未至絕望耶。即進曰:“吾尚有言,決不能舍,請問安尼司平日待我如何?寧忍匆匆而去,吾今明言之矣。果使心中有人,防吾為梗,並防吾傷心,請爾萬萬勿蓄是念,吾之為人,安足偶汝,即爾嫁夫,亦大義耳。吾又何敢萌其妒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