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餘腦中所憶之事,至此章備矣。顧此外尚有參錯不屬之事,餘合而敘之,為是書之小結束,亦為佳事。

餘及安尼司母子,度此時光,亦如走馬冶春,轉瞬而過。在此如海稠人之中,第一人即吾祖姨,年已八秩以外,尚戴眼鏡,腰膂至勁,行五六英裏路,未嚐一息。其與之同伴者,為壁各德,亦禦眼鏡,晚中尚就燈治針線,此一塊小蠟頭,及針線之匣,其上仍畫聖保羅禮拜堂也。餘少時見彼二頰紅絳,餘謂為蘋果,胡不見啄於鳥吻,今則皺紋無數矣。餘學行時,壁各德以指頭引餘行,今則仍以此指引吾稚子,餘不能不憶及吾母生時情狀矣。吾祖姨平生恨餘非女,不如

祖姨之意,餘今以第二女嗣為祖姨之後。小女都拉,祖姨亦視之如命。壁各德囊中鱷魚之書尚藏,今則用以教吾諸兒。諸兒散學歸時,尚有一白發老翁,率之以放風箏,其樂仍不減,諸兒張口引目向天而視。

有時餘過司蒂爾福司家,則有一龍鍾之嫗,扶杖而立,而顏容尚挾蝟傲之氣,如壯少時;其旁有形容枯槁之嫗,唇吻中挾小瘢,則羅莎也。一日餘偶經其門,為彼所矚,母即問羅莎曰:“此先生何名?吾忘之矣。”羅莎則附耳大聲言曰:“此為考伯菲而。”似詔彼聾聵,母曰:“先生吾宏願相見,汝今胡持服者?

想為日久,當自忘之。”羅莎在旁即曰:“彼何嚐緇,汝不一諦視之耶!”母又曰:“汝見吾子乎!汝今二人和協矣。”又對餘麵呻楚不已,忽大聲曰:“羅莎汝前,司蒂爾福司逝矣。”羅莎雖斥其昏聵,則亦抱之懷中而入。以後每一遇,輒如此,想母亦以此終矣。

一日有印度船歸,中有貴婦,其夫則蘇格蘭富商,耳巨如豕,餘曰:“此其周利亞乎?”已而視之,果周利亞。男仆而為印度人,女奴則印度婦人,前後擁衛出入。前此傷於情感,故恒歌怨詩,今易前狀矣。似在金銀中饜足,餘覺其大不如前之傷情感歌怨詩之為嫵媚。

家居無日不張筵宴客,高樓矗雲,然座上客乃有雅克,餘頗歎其非妙品,雅克邇來情狀,仍快快於先生,殊可恨也。先生恒與餘往來,所注之字典,尚爾屬稿未即畢,然家庭之樂較前為適,老軍人尚寄食其家,威焰亦減,不複如前之恣肆。

餘老友忒老特爾司聲望亦日高,長日擁長案,卷宗積如山樊,隨手批治,唯其壯發老乃愈壯,不可製伏。一日餘往麵之,見彼積卷高可隱人,鈔胥無數列前,餘曰:“忒老特爾司,果蘇飛代爾為書記者,能辦此乎?”吾友曰:“汝亦應言,唯在爾時,尚雲樂趣。”餘曰:“彼不言汝為問官時亦將告人乎?當時之為此言,特兒戲耳。今爾指日不登高座為問官乎?此語盡人道之,非我臆造。”吾友曰:“果如是者。”餘曰:“確耳,何疑之雲。”吾友曰:“待吾果為之者,必以此語向眾述之。”是日餘至時,正為蘇飛生辰,吾友早罷其役,餘即隨之同歸,道中向餘述其運命之吉,謂餘曰:“考伯菲而,吾所希冀事,一一垂成矣。吾嶽一年已得四百五十鎊之歲入,吾二子已得高等學問,且極力趣善,更數年者吾亦將罷業,聽兒輩為之。吾諸姨已有三人得婿,尚有三人住吾家,尤有三人則事其父母,亦不雲非福。”餘曰:“唯長姨所遇足悲也。”吾友曰:“然,唯其蹇運,遂事是人,今亦迎養吾家,力與婿絕,或不至瀕於寒凍。”忒老特爾司新居,即當時道行中所矚目者,今已入居,樓固高敞,而此夫婦則擇其明爽者居諸姨,己則擇乎其次者居之。尚有數空屋,別備為三姨更來之行館。今日蘇飛生辰,九姨妹鹹戾。嫁者鹹挾其丈夫兒女同蒞,飯時聯座甚長,夫婦侍客,家具精良,非複前此以鐵為羹匙矣。

吾書至此已畢,不複更枝其詞,如此等之顏麵,轉瞬隨風煙而渺,唯中有一人,音容長在吾心眼之中,餘但回眸,此人常侍,雖夜靜燈闌,彼尚侍我,噫!安尼司吾之靈魂性命,爾之玉容,至吾臨命之時,宜常在吾側,及餘離此世界,及於影國,尚望爾以指向上,如詔我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