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關己,石子已經不再勞心。
她根本沒有把難民非難民準則聽進去,她隻覺得難過,這裏是別人的國家,獲得收容,是情,不獲收容,是理,盡量合法爭取,應該,但……
也許黎太太說得對,她上了岸,就不理他人水深火熱,甚至怕人家拖她落水。
石子也為自己的涼薄震驚。
她躲在廚房,不敢出去。
半晌,區姑娘叫她:“石子,快來招呼人客。”
石子拭去眼角眼淚。
區姑娘溫和地說:“已經走了。”
石子點點頭。
“做了一個什錦炒飯叫他們打包拎走。”
“謝謝你。”
“關你什麼事,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幫忙小幫忙都應該。”
石子答:“我就什麼都沒有。”
“聽他們訴苦已是功德。”
“希望政府有特赦行動。”
“我相信會有,這是一個寬容的政府。”
石子斟一杯茶喝,直到收工,沒再說話。
車子駛上何宅,一路上看到勃拉港對岸的燦爛燈火,美不勝收,獅門橋上裝飾的燈泡遠看如一串珍珠項鏈。
何宅叫不易居。
今夜,石子對這個名字另外有了新感想,這地方確是不易居。
許多人都住不下來。
馬利來替她開門。
“你不必等我門。”
“反正沒那麼早睡。”
“孩子們如何?”
“我一早回來,實在不放心他們三個。”
石子頷首,“我也是。”
馬利笑,“他們父母倒是放得下心。”
“大概是身不由己。”
“今日傍晚傳真機送來這個。”
石子接過一看,是張中文剪報。
“名媛曹不易訂婚儀式熱鬧別致,著名銀行家曹仕卓之女曹不易於今日——”
石子抬起頭來,怪不得叫不易居。
原來前女主人的芳名便叫曹不易。
照片雖然不算清晰,也看得出曹女士長得不賴。
馬利問:“中文說些什麼?”
“不重要,孩子們看了怎麼想?”
“很不高興,尤其是寫意與悠然兩個女孩子。”
石子歎口氣,“難怪,女孩子比較敏感。”
馬利問:“你反對此事嗎?”
“我不是當事人,我不知冷暖,無可置評。”
石子再看報道,文中提及訂婚指環上的鑽石重七卡拉。
石子大約知道那是一顆很大的寶石。
可是,難道孩子們不比寶石更貴重嘛。
原先已經十分富貴,吃用不愁,何必還出盡百寶錦上添花。
石子呼出一口氣。
不知是哪個小說家說的,每扇門之後,都有一個故事,這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寫意來敲石子房門。
“石子,醒醒,悠然嘔吐。”
石子跳起床一看鍾,才清晨六時。
也顧不得了,立刻與馬利一起到二樓去查個究竟。
隻見悠然縮成一團,吐出穢物在睡衣上及床褥上。
石子抱起她坐到沙發替她更衣,馬利速速整理床鋪。
遇上這種情況,一個人還真應付不了。
石子立刻替悠然量溫度,又給她喝水。
“是情緒緊張,悠然,你擔心什麼?”
隔了很久,悠然才說:“媽媽不要我了。”
寫意無奈,“她不接受此事。”
指的是曹女士訂婚一事。
石子連忙解說:“不會不會,相信我,媽媽很快會有消息。”
“她每天都有電話來。”
“那不是很好?”
“隻能匆匆講兩句。”
“她一定很忙。”
石子當機立斷,匆匆更衣,與悠然到兒童醫院去看門診。
馬利叫石子帶著手提電話,方便聯絡。
經過診斷,悠然無恙。
駕車返家才七點多,服了藥悠然已經入睡。
石子有點懊惱,用普通話說:“光是應付生活已經來不及,不能教你們中文功課了。”
自在十分歡喜,“我們會明白。”
他是巴不得不用學。
石子啼笑皆非,“可是你聽得懂中文。”
自在摸著後腦勺,“是嗎?”
“我自此光講中文好了。”
寫意十分厭倦,“我想回香港找母親。”
自在對姐姐說:“她忙訂婚。”
寫意有點生氣,“我們肯定也有權用她的時間。”
“孩子們孩子們,冷靜一點。”
“我要與爸麵談。”
石子勸:“他工作極忙,請勿騷擾他。”
寫意怒說:“忙忙忙,那麼忙,何必把我們生下來。我們還小,我們需要家長在身邊。”
石子正教馬利燉牛乳蛋給悠然吃,一聽此言,嚇一大跳。
“這……”石子不知怎麼勸才好。
寫意說:“我這就去打電話。”
“待天亮了再說。”
“不,他是父親,他活該半夜給子女吵醒。”
可是電話撥到香港,半晌,才有一位女士來接聽,惺鬆地答:“何四柱到上海去了,不在此地。”
寫意充滿狐疑,“你是誰?”
那位女士也生氣,“你又是誰?”
寫意直認,“我是何寫意。”
那邊驚訝萬分,“寫意,我是祖母,你們怎麼了?沒事吧?”
寫意還得掉過頭來安慰老人家,“對不起,吵醒你了,我冒失忘記算好時差。”
“你爸沒與你們聯絡?”
“有有有,隻是忽然想聽他的聲音。”
“寫意,我累了。”
“是是是,祖母。”
掛上電話,氣也消了,隻會得坐著苦笑。
石子拍拍她的肩膀。
世上原本有許多事都需要自身承擔,從小學習大有益處。
悠然醒了,寫意去喂妹妹吃燉甜蛋。
自在一個人在後園練投籃,百發百中。
一個小孩,一個黑影,一隻球,看上去十分寂寞。
石子換上球鞋,打橫竄出搶去他的球,一扔,進籃,自在雙目發光,沒想到保姆會這一手,立刻上前,身子一拐一擰,球又到他的手。
二人一言不發,在空地上較量起來。
馬利洗完衣物,坐在一旁看,不時鼓掌。
三十分鍾過去,石子笑著舉起雙手投降,自在高興感動得過來擁抱石子。
馬利大聲說:“吃西瓜。”
大家捧著西瓜狂吃。
淋浴後自在乖乖坐著學中文。
他也明白,你總得拿一些什麼去換你要的什麼,這位保姆,算是公正嚴明,他不會吃虧。
石子稍後同馬利說:“私家泳池私家球場私家花園,都沒有機會同街外人接觸。”
馬利答:“可不是。”
“他們母親通常帶他們參與些什麼活動?”
“極有限的活動,何太太從不流汗,亦不高聲說話。”
“啊。”
流汗確是麻煩,衣服需從頭到腳換,人也得從頭到腳洗一遍。
住在何家,用熱水不必付錢,洗衣服也不用到地庫付角子,十分方便。
孩子吃什麼好東西,她也吃什麼,享福了。
中午,石子接到碧玉的電話。
分手後似已十年,石子微笑問:“生活還好嗎?”語氣中淒酸之意濾都濾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