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見一個應征人。
石子頗為刁鑽,把時間約在早上八時半,她想知道應征人是否能夠準時。
第一位麵試者遲到十五分鍾,一進門便抱怨地方難找,自稱是劉太太。
真實年齡肯定比說的三十歲起碼要大十年。
那不行,這份工作需要的是活生生的蠻力。
事實上任何工作都講力氣,你看外科醫生動輒站著五六個小時做手術就知道了。
尚未坐下,立刻要求看保姆宿舍。
真聰明,要是東家的條件不適合她,她又何必聽東家嚕蘇。
石子帶她下樓看地方。
那劉太太說:“唔,窗戶是小一點。”
回到會客室,她又道:“我絕不負責洗熨煮,這裏自有菲律賓人。”
石子十分困惑,“那你做些什麼呢?”
“我看管孩子呀。”理直氣壯。
石子發覺已經上當,不動聲色,付她車資,推說改天同她聯絡。
那劉太太:“我曾是湖南省醫院的護士長,我有證書,你要不要看?”
石子把她送走。
馬利機靈地吐吐舌頭。
石子搔搔頭皮,“唏。”
馬利笑,“以前何先生也覺得頭痛。”
“她應當先要求看孩子呀。”
“孩子同她有什麼關係,她不過來支薪水。”
石子不語。
馬利又說:“我有朋友在華人家庭做,那對夫妻的女兒是領養兒,從前,用的保姆來自中國,對那孩子不好,說非親生,不用盡力。”
過半晌石子說:“我也來自中國。”
馬利坦白說:“由此可知到處有好人。”
石子開心,“我很高興你那樣想。”
她們倆相當投機,合力把這個家搞得妥妥當當。
第二天來的應征人說會英語,其實不會,說會開車,其實也不會。
年紀外型合適,石子正欲與她說幾句,她手提電話響了,原來家中有幼兒,發生一些事故,需要趕回去。
石子否決了她。
她不會盡心盡意為東家服務,在這裏的八小時將不住牽掛自己孩子,無心工作。
石子竊笑自己的要求與一般資本家同樣刻薄,所以,一有機會,人性最壞的那麵自會暴露。
馬利參予意見,搖搖頭,“不妥,心不在焉,意亂心慌,家庭有問題。”
“真沒想找一個保姆那麼難。”
“若不堅持要華人,我自有姐妹。”
“我同何先生說說。”
馬利洋洋得意,“我的朋友吃苦耐勞,不少是大學生。”
“隻要對孩子好就可以。”
“你把他們三個說得似孤兒。”
石子苦笑,“昨天那位,自稱太太,此地打工,我們連上司都直呼名字,我不想孩子們天天拜見這位太後。”
“這倒也是。”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
下午,悠然與姐姐不知爭什麼東西,生了氣,躲到主人房不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石子並沒進過主人房,她是保姆,不用跑到大人的房間去。
可是教琴老師已經在樓下等,石子不得不去喚悠然。
一推開主臥室,她愣住。
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睡房,家俱簡單、四周圍空間足夠踏腳踏車。
悠然躲在衣帽間。
那間房間麵積足足有兩三百平方尺,掛滿各式女服,鞋子一層層分顏色放得整整齊齊,像鞋店的陳設。
馬利笑,“來,來看浴室。”
浴室用淡綠色大理石,四周全是鏡子,大窗對牢海景。
石子覺得像煞荷裏活電影布景。
她去喚孩子:“悠然,教琴老師在等你。”
悠然在叢叢綾羅綢緞中間哼說:“我不出來。”
“不要叫人等,那不禮貌。”
“我不理。”
“悠然你是大孩子了,要講規矩。”
悠然掀開重重衣料走出來,流著眼淚,“我不要再做寫意的妹妹。”
石子歎口氣,那還不容易,將來長大後各人自掃不就完了,最慘是她,心情欠佳之際連自己都不想做。
石子擁抱悠然。
“來,下樓去。”
“我憎恨小提琴。”
“胡說,學會一門樂器,將來娛己娛人,不知多開心。”
“你會嗎?”
“我哪有資格學。”
悠然怪同情,“石子,你好像什麼都沒有。”
石子卻不自卑,“不見得。”她攤開雙手,“我有一雙手,這是最寶貴的資產。”
她拖著悠然下樓去。
隔很久才同馬利說:“一個人要那麼多衣服鞋子來幹什麼?”
馬利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
而且,那些衣物也並留不住她。
是夜,麥誌明到福臨門來吃飯。
石子幫他點菜。
“蒸一條魚,炒一個雞絲豆苗,喝一碗白菜湯,如何?”
“加一個蝦仁炒蛋。”
“今天倒有空。”
“來看看你。”
石子臉紅了。
麥誌明也靦腆,“我姐夫怪我不加把勁。”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可不是,硬是鮮花糖果禮物進攻,沒意思,他也從來沒那樣對過我姐姐。”
石子覺得好笑。
“你瘦了,石子。”
“不要緊,我是鋼條。”
“我願意供你讀書。”
“我知道你有此能力。”
“畢了業,隨便你做什麼,我不會幹涉。”
石子笑笑,“講得太遠了。”
老板娘走過來,眼睛瞄著石子,“我要是年輕二十年,我就追求麥誌明。”
麥誌明欠一欠身,“老板娘太謙虛了,年輕十年已經可以。”
石子幾乎噴茶。
區姑娘不以為忤,“石子,手快有,手慢無。”
麥誌明笑:“我媽說先訂婚也可以。”
石子給他上菜,“多吃點,身子最重要。”
麥誌明伸手過來接飯碗,石子目光落在他手上,指甲縫果然留著黑邊。
石子轉過頭去,暗底裏歎口氣,各人有各人神經之處,她就是放不下這一點。
也許,若幹年後,她會後悔錯過了這個好機會。
這算是好機會?當然是,有人願意幫她解決衣食住行以及學費,還不算是機會?
麥誌明有心找對象結婚,一定可以找得到,條件比她石子好的女子多的是。
石子轉到廚房去繼續忙。
這間小飯店是很多人的一生,但石子總希望跳出去。
這不是野心,她隻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比較好一點的出路。
有同學家裏做餐館生意,他還是小開,可是心痛惡絕地說:“三不做,一不做漢奸,二不做毒販,三不做餐館。”
由此可知恨到什麼地步。
他青年期被父母逼著在餐館幫工,一天做十八小時,苦不堪言,發誓畢業後永遠不做這一行。
麥誌明等石子收工。
“我想請你到我家來看看。”
石子婉轉地說:“我隻得二十分鍾。”
麥誌明很大方,“可以。”
公寓在市中心西邊,門開進去,整整齊齊簇新兩房兩廳一休憩室,家具十分考究。
推開窗,可以看到一點海與山。
石子讚一句:“真能幹,已經置了業。”
“我還有其它物業。”
“人要自己爭氣。”
“石子,如果願意結婚,公寓送給你。”
當然是同他結婚。
“石子,你可以想一想。”
石子笑笑,“我還以為結婚前要彼此認識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