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誌明極之幹脆,“你別是看言情小說太多中了毒,家祖母與家母都是盲婚,均白頭到老,給我印象深刻,何況,我對你不是不了解,你是個好女子。”
石子說:“可是我對你一無所知。”
麥誌明笑笑,“我既有人保,又有鋪保,穩如泰山,你還想知道什麼?”
石子笑,“譬如說,你喜歡哪種樂器?”
“我不喜歡音樂。”
“又譬如說,你可喜歡雨天。”
“無所謂,我可以備傘。”
“又譬如說,你可有觀察休梅克李維慧星撞木星事件。”
“聽說過,對地球沒影響就不相幹。”
石子歎口氣,“時間已經很晚了。”
“考慮完畢,告訴我。”
石子微笑,“有時限嗎?”
“有是有的。”他心中有數。
限期大概是直至他看到更理想的對象為止。
石子忽然問:“你看中我什麼?”
“你長得漂亮。”
這種讚美誰不愛聽。
“特別是你的眼睛,好像有許多心事,近日我總是無故想到你雙眸,有時正在修機器也會暫停。”
石子有點感動。
“還有,我喜歡你的性情,老板娘與姐夫都說你十分懂得忍讓,對客人和氣,有人上門來隻吃一碗麵你也殷勤招呼,我覺得你會對我親友也一樣好。”
石子訝異,他並不是個粗人,他觀察入微。
“不,”石子謙遜,“我吃軟不吃硬,不識事務不會轉彎,這是我至大缺點。”
“我會,我可以幫你。”
“麥誌明,你是個好人。”
“晚了,不如在這裏睡一宵,我且回父母家借宿。”
“這不大好吧。”
麥誌明坦率地說:“你又沒家,回山上那是何宅的工人宿舍,我想起都替你委屈。”
石子低下頭,十分唏噓,“無功不受祿。”
“你果然有缺點。”
石子也笑了。
“來,我送你。”
回到何宅已經深夜,汽車引擎聲想必騷擾到鄰居,石子有點不好意思,她根本不是這裏的居民,她作息時間同他們不一樣。
抬頭一看,月亮很高很亮,石子想起了家,想起了母親,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坐在母親懷中,由母親把著她握著筆的手,一筆一劃寫“我是一個好寶寶”,畫人的麵孔五官,畫帆船燈塔海水,畫太陽月亮星星。
石子十分心酸。
倘若嫁給麥誌明,馬上可以把母親接出來過安定的生活,為什麼不呢,倘若真的過不下去,不妨離婚。
待她慢慢掙紮出身,母親怕要老了,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時間真是人類最大敵人。
快,速速決定,趁這個暑假,結婚,替母親辦申請來加、成家,接著回學校去讀完全程。
一個人撐了千多個日子已經累了,有主人房不住為什麼要睡在工人房?
這種氣爭給誰看,連石子她都不要看。
她才歎一口氣,天就蒙亮了。
夏季,天亮得早,四五點已露魚肚白。
弄得不好,這個冬天,不知要在何處瑟縮。
快,快下決心。
石子被自己逼得流下淚來。
幸虧此刻她還年輕,一宵不眠視作等閑。
馬利先看見她在園子裏淋玫瑰花。
“石子,石子。”
石子抬起頭,“什麼事?”
“太太昨夜打電話來說,明天上午來看孩子。”
石子隻得應一聲。
馬利吐吐舌頭,“今日我得把製服取出熨好。”
石子不以為意。
在早餐桌上,寫意告訴石子:“媽媽經溫哥華到三藩市辦事,順道來看我們。”
悠然問:“見媽媽,該穿什麼衣服?”
孩子的天性就是這樣,媽媽成天在家,他們把她當老媽子,媽媽不大理會他們,他們把她當貴賓。
再進一步聯想,大人也還不是一樣脾氣。
孩子們非常興奮。
第三個來應征保姆的人給石子很大的意外。
門一打開,隻見一個英俊的金發藍眼年輕人。
石子立刻說:“你弄錯了,我們聘請保姆。”
“我知道,你又沒訂明性別。”
石子答:“我們隻在中文報上刊登廣告。”
“我稍諳中文,願意在華裔家庭居住學習。”
石子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請進來喝杯茶。”
那年輕人說:“你不會有性別歧視吧?”
“外頭工作真的很難找?”
“皆因我無一技之長。”
石子心驚,她也沒有。
“有沒有想過男性保姆的好處?我孔武有力,可以保護孩子,我駕駛技術高超,還有,我刻苦耐勞。”
“我們得考慮一下。”
“你是這裏的管家?”
“可以這麼說。”
“主人呢?”
石子不想說太多,“有事出去了。”
“我可以試用。”
“我會轉達你的意思。”
年輕人很惆悵,“看情形我又得回到街上去派單張。”
石子驚問:“那是你此刻的工作嗎?”
“正是。”
石子又問:“你的中文自何處學來?”
半晌他說:“我的女友是華裔。”
石子點點頭,“我們會通知你。”
這個家隻有婦孺,怎麼可以放一個男人進來做保姆,此人異想天開,腦筋有毛病。
請走了他,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馬利過來加插意見:“若真要請男工人,同時用兩夫妻比較好。”
她把一張電傳交到石子手中。
是上海來鴻。
石子連忙細閱,母親這樣寫:“鞋子等物收到,來人何先生,是你的朋友嗎,彬彬有禮,十分和氣,他並囑我即時寫此便條,交予他回公司電傳給你,好叫你放心,真是周到,我另有信稍遲寄上。”
石子深深感動,沒想到那麼忙碌的何四柱會親力親為,他真的把她當朋友。
馬利問:“家裏有好消息?”
石子點點頭。
馬利說:“我也最希望聽到家人平安喜樂。”
沒想到她倆同病相憐。
馬利又問:“水災離你家近嗎?”
“那不是我家那個省,那叫廣東。”
馬利說:“我在電視新聞中看到災情慘重。”
自在下樓來,斟一杯果汁,對石子說:“彼得海菲的祖父教他騎單輪腳踏車。”
石子一怔,“他打算加入馬戲班?”
“不,但看上去有趣極了。”
“一點實際用途也無。”
“可是祖父整個下午與他耗在一起聊天、練習、吃冰淇淋。”
石子終於說;“我明白。”他希望有人陪。
自在歎口氣,“我們一個親戚也見不到。”
馬利插口:“你們三姐弟已經算好,不少移民人家才得一個孩子,豈非更加孤清。”
自在托著頭,“路加的父親趁暑期教他做木工。”十分沒精打采。
“你媽媽明天要來了。”
“嗬是媽媽,”並不如寫意與悠然般興奮,“總是吵架。”
石子笑,“不會的,你爸不在,一個人吵不起來。”
“明早石子開小巴士去接飛機。”
石子意外,“我去?”
“隻得你有駕駛執照,司機暑期放假。”
“嗬,這樣呀。”
石子也有點好奇,她不介意第一時間看看這位前任何太太真貌。
那天晚上,福臨門有兩桌客人興致特高,坐著不走,石子隻得留下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