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她傻住了,耳朵燒得透明,隻聽得自己說:“好,好。”

“星期六早上七時正我來接你。”

又是“好,好”。

“再見。”

歐陽走後,石子一個人站在福臨門飯店的大門口,動也沒動。

她想都沒想過歐陽會約會她,也沒想到聽到他開口約會有那麼高興。

漸漸石子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她低下頭,看著鞋尖。

區姑娘推門出來,“你怎麼站在這裏,吃西北風——”

石子連忙走回店內。

臉上一直紅粉緋緋。

星期六,她向何家告假,把工夫交給李蓉,一早起來準備定當,專等歐陽來接。

他把兩部爬山腳踏車綁在車後,車子駛入公園,清晨,已有遊人,石子心中歡喜,嘴巴卻說不出話來,風撲到臉上,額外舒服,她從來也不覺得公園空氣有那麼清新,鳥鳴有那麼清脆,她享受到極點。

石子有點訝異,這一切,都是因為歐陽的緣故?

她看他一眼,他也正笑看著她,她連忙轉過頭去。

到了目的地,歐陽把腳踏車解下來,“先喝杯咖啡。”

他到小食亭買了兩杯紙杯咖啡,遞一杯給石子,石子發誓那是她喝過最香甜的飲料。

他說:“我曾在中國餐館做過三年暑期工,很想寫本論文,叫‘唐人餐館與留學生之社會關係’,可惜讀的不是人文係。”

石子隻是笑。

歐陽十分感喟:“有時覺得假使不能到中國餐館打工,許多留學生可能不能畢業。”

這是真的,苦管苦,醃攢管醃攢,那裏的工資卻足以解決二餐一宿。

石子很高興歐陽也是過來人,他了解苦學生的環境,石子開頭還怕他是那號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

他們倆並肩騎腳踏車遊遍公園,渾然不覺時間過去,刹時已屆中午,太陽開始炎熱。

“我們走吧。”

石子並無異議。

他領她到小餐廳吃午餐,叫了白酒,與石子碰杯,一邊與她說到他的家世,小家庭,父母都在香港,一弟,念建築,今年好出身了,他在亨加福律師行辦公,何四柱是他的客戶,他關注華人福利,尤其是老一脫不擅英文的一群。

石子忽然也把身世坦白,少不免提到最大願望是把母親自上海接出來。

轉瞬間餐廳侍者促他們結帳,石子覺得奇怪,一看表,才知道已經下午三時,人家要休息了。

石子不相信時間會過得那麼快。

“累了吧?”

“不不,一點都不倦。”

怎麼會這樣好精神?石子怔怔地想,這支強心針從何而來?

“我先送你回去,下午還有事待辦。”

“是是是,”石子說,“不妨礙你。”

歐陽側著頭,“明天你可有時間?”

石子忙不迭答:“有!”

事分先後輕重,一定勻得出時間。

“明早七時見。”

真好,一早起來便可以見到他。

臨分手,歐陽對石子說:“很久沒有這樣開心。”

“我也是。”

歐陽點點頭,離去。

李蓉不在家,石子趁空複了母親的信,外出買雜物,返家時,看見門外有警察在等。

警察看見石子,迎向前,出示證件,輕輕說了幾句話,隻見石子手一鬆,捧著的牙膏肥皂全部掉在地上,警察幫她拾起。

石子的腳猶似釘在門口,動也不動,木無表情,低著頭,握著拳。

警察似乎相當了解,靜靜等她恢複常態,過了很久,石子抬起頭來,十分疲倦地說:“我準備好了。”

她跟警察坐上警車,直駛往政府殮房。

那警察很好,一直陪她進冷藏間認人。

石子看到她好朋友孔碧玉的時候非常鎮靜。

她很清楚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碧玉,她不顧一切蹲下,把臉貼向碧玉的手,依依不舍,忽然之間,淚如泉湧。

警察為之惻然。

石子見碧玉身上無表麵傷痕,便問:“何以致命?”

“注射過量毒品。”

石子點點頭,她替碧玉攏了攏頭發,隨即轉身,跟警察出去錄口供。

離開警局時已經筋疲力盡。

抵達家門,李蓉來啟門,“他們找到了你?”

石子還沒回答,李蓉已自她表情中得到答案,不禁與石子緊緊擁抱。

李蓉斟杯熱茶給石子。

石子用手托著頭,“真奇怪,看到碧玉,我仿佛覺得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聲音幹涸。

“我明白你的意思,弄得不好,有什麼閃失,躺在那冷氣間的,就是你同我。”

“李蓉,我沒有盡力,我沒有拉住她,我眼睜睜看她掉落深淵。”

“別為難你自己,你好比泥菩薩過江,又如履薄冰,如何照顧別人?”

“你不明白,我十分托大,她到酒吧跳舞時,我還跟去看過,雖覺猥瑣,但是認為做個一年半載賺一票退出,也是個主意。”

“別再去想它了,先睡一覺。”

“不,我要去開工了。”

到了福臨門,區姑娘也問同一句話:“警方找到你了?”

石子頷首。

區姑娘歎口氣,“真不知如何告知她爹娘。”

石子怔怔落下淚來。

第二天一早,歐陽乃忠看到一雙核桃那般的腫眼。

石子不顧一切,把事情扼要地告訴歐陽。

他與她散步至市中心,在露天咖啡座坐下,叫一杯熱牛乳給石子。

他陪了她整個上午,分手時他說:“星期一晚上我來接你下班。”

石子似好過一點。

不過那晚她夢見了碧玉。

“我知你會入夢來。”

碧玉隻是笑。

“告訴我,碧玉,你那裏是否十分平靜?”石子有點向往。

碧玉伸手來拉石子。

就在這時候,石子聽見一聲嬌吆:“去,去,現在是我住在這裏,你來幹什麼?”

石子驚醒,聽到李蓉在一旁大聲說夢話。

她去推李蓉,“你沒事吧?”

李蓉睜開眼,“嗬,原來是一個夢。”

“你夢見何人?”

李蓉不肯說,“不相幹,快去睡。”

石子如何還睡得著。

李蓉說:“石子,何宅那份工,你是交給我了?”

石子點點頭,“深慶得人。”

李蓉忽然大膽問:“那麼,麥誌明這個人是否也由我接收?”

石子一愣,不相信雙耳,漸漸她的愁容露出一絲微笑,“你不嫌棄麥誌明?”

“開玩笑,他不嫌我已經很好。”

石子十分替阿麥慶幸,她籲出一口氣,心中放下一塊大石。

“你還沒給我一個確實答案。”

石子連忙說:“我一向視阿麥如好友,我祝福你們。”

李蓉十分滿意,“石子,你真是我命中貴人。”

李蓉翻一個身,沉沉睡去。

石子看著窗外,一輪明月照無眠。

天很快亮了。

第二天石子翻閱日曆,離開學剛剛還有一個月,她數著存折上的銀碼,約莫可以應付過去了,她鬆出一口氣。

腳上穿的鞋子還是碧玉送的,這幾年她過的真是緊日子,連吃一個冰淇淋都再三思量,省一塊是一塊,十個十塊即是一百塊。

她石子這一輩子,大概都會做一個錙銖必計的人,已經嚇破了膽,不敢輕舉妄動。

母親的信這樣說:“真沒想到你會在外國生根落地,而且過得那麼好,從明信片裏看,地方實在太美了……”

畢業後一定要回去一趟,親口向母親述說這些日子的苦樂。

還有,一定要同她提及歐陽乃忠。

稍後,她上山去探訪何家的孩子們。

悠然頭一個跑出來摟住石子不放。

“新保姆好不好?”

悠然點點頭,“很好,但是我們想念你。”

“我要開學了,隻能在晚上做工,李蓉會照顧你們。”

李蓉出來,“悠然,玩具堆了一天一地,你去收拾一下。”

李蓉很會訓練孩子,不比石子那麼縱容。

“馬利呢?”

“家鄉有台風,她忙著打電話找親人,十分苦惱。”

“你與她相處可好?”

“哎呀,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蓉,你沒有架子真好。”

“還不是向你學習。”

“你比我聰明多了。”

兩個女孩子互相客套一番,然後漸漸說出真心話。

李蓉說:“真不能想象有人會在這樣美麗豐足的環境下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