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沒有父母陪伴。”
李蓉頷首,“可見世事古難全。”
石子笑笑道:“物質也很重要,像我同你,首先,要爭取安定的生活,衣食足,方能知榮辱。”
李蓉看著她的新知己朋友,“你打算穿多少吃多少?”
“不多,溫飽即行。”
李蓉答:“我也是,所以我問你要麥誌明。”
石子忽然有點不放心,叮囑道:“請善待這老實人。”
“第一,他並無你想象中老實,第二,請你放心,我自然會公平對他。”
李蓉說的一定正確,出一次差收四百多元的工人怎麼可算老實。
過一刻石子問:“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沒與麥有進一步發展?”與其將來思疑,不如現在講個一清二楚。
李蓉溫和地微笑,“因為不投緣嘛。”
“正是,”石子鬆口氣,“緣分這件事真難講。”
“我相信你同歐陽君會有比較好的發展。”
石子笑出來,“你注意到他了?”
“他打電話來,我聽過好幾次。”
石子收斂笑意,“可惜碧玉不認識他。”黯然傷神。
李蓉看看鍾,“孩子們要去上音樂課了,我去叫他們換衣服。”
石子對李蓉說:“悠然還小,你幫她穿鞋子。”
李蓉笑,“將來你一定是個溺愛孩子的媽媽。”
她大力拍拍手,“限你們十分鍾內換妥衣服。”
現在她是保姆了,她有她一套。
由李蓉駕車送石子下山。
寫意在車上與石子談心。
“石子你有空要常常來看我們。”
“我會的你放心。”
寫意說:“爸有了新女友。”
“哦。”石子不方便說什麼。
寫意說:“這一位比上次那位略好,不過……”
石子微笑,“你要學習與人相處。”
“我想不必,她不會與我們同住。”
石子點點頭。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與自在及悠然不是同一個生母。”
石子一怔,不過這也不算稀奇。
“我已經習慣這樣生活,不過悠然還小。”
石子惻然,麵子上卻不露出來,“悠然適應得很好。”
“無論如何,石子,即使結了婚,也要抽空來看我們。”
石子大大訝異,“你怎麼知道我要結婚?”
寫意側側頭,“這隻是一種靈感,我也說不出理由。”
石子下車。
回公寓需過一條馬路,石子看到身邊有一個人影。
她猛地抬頭,發覺跟著她的人是碧玉那個台灣客。
“你!”石子握緊拳頭厭憎地喊出來。
那男子臉上默哀的神色令石子訝異,嗬他對她有感情。
“我到今晨方知此事。”
“你不在現場?”
“我在東京主持一間酒吧的開幕禮,昨日才返來。”
石子本著一張臉,“你沒有好好照顧她。”
“她跟我那些日子,一直不快樂,想離開我,又說要回上海去做生意,我願替她出本錢,可是——”
碧玉從頭到尾不習慣新生活,可是她又深知,回到老家,她也已經不能適應。
“我將回上海將此事親身向她父母交待。”
“你願意?”石子十分意外。
那位先生向石子欠欠身,“這點擔係,幹我們這行的人,還是有的。”
“那我要代碧玉謝謝你。”
“她有點遺物,在保險箱中找到。”
“交給她家人吧。”
“不,她附有字條,說留給你。”
“我?”
他取出一隻小小樟木螺鈿首飾箱,交給石子,“你自己看。”
石子接過盒子,站在大太陽底下,怔怔落下淚來。
那男子說:“你一人在此,遇到什麼事,不妨找我。”
石子聽得退後三步,“不,不用了。”
那男子苦笑,伸手抹去眼角淚痕,轉身離去。
回到樓上,石子打開首飾盒子,看到盒中有一張字條:給石子我的最親愛朋友。
盒子裏有一隻鑽戒,一隻金表,想必是新置的,是另一樣飾物吸引了石子的注意力。
那肯定是碧玉由上海帶出來的東西,一隻小小滑石雕刻的小猴子,售價十分廉宜,時時被小孩玩遊戲時用來在地上畫白粉界線,可是物離鄉貴,碧玉珍若拱璧。
石子把那石猴子用繩串起係在脖子上。
偷偷地她又哭了一場。
就像上小學那時,與同學爭吵,伏案上飲泣。
來安慰她的總是碧玉,一手扶她肩上,一邊與她說別的話:“有親戚寄來小型電子遊戲機,今晚來我家玩。”
或是:“石子,將來我們一起到香港遊覽。”
石子記得她通常會仰起頭抹幹眼淚說:“不,要去去遠點。”
“去美國!”
想到這裏,石子泣不成聲。
正在此際,門鈴響了。
石子連忙洗把臉去應門,來客是麥誌明。
“麥,怎麼是你?”
阿麥雙手插口袋裏,“來看你。”有點靦腆。
一看就知道有話說。
石子斟杯茶給他,為著省,冰箱裏不常有啤酒汽水。
“你雙眼紅腫,”麥有點忐忑,“為了什麼?”
石子看著這個不算太老實的老實人,有心調侃他:“我覺得傷心,便哭了一會子。”
麥更加不安,“有何感觸?”
石子故意說:“你不知道嗎?”
“是什麼事?”他心虛。
“李蓉沒同你說?”
麥一聽到李蓉二字刷一聲漲紅麵孔,像一個當場被人抓住的小偷,“我沒想到你會傷心。”有點受寵若驚。
石子知道玩笑應該到此為止,她說:“我好朋友碧玉的事——”
“嗬,”阿麥大大鬆口氣,原來如此,“都會中單身年輕漂亮女子一向是最脆弱的生命。”說著也不禁黯然。
石子不語。
“一年前北岸有一獨居女子失蹤,一年後她的頭顱骨在南區住宅街道被發現,凶手至今尚未捕獲。”
石子歎口氣。
沒想到阿麥忽然傷感起來,“年輕女子大都注意儀容,平時臉上長一粒疤都會煩惱,如果知道自己骨骼會被到處拋擲,不知難過到什麼地步。”
石子聽了發呆,頓時想起碧玉是何等愛美,一向不會成棄任何對鏡理妝的機會。
石子斜垂著頭不語,心中無比傷感。
過了許久,麥誌明杯中茶已喝幹,他忽然問:“你覺得李蓉怎麼樣?”
石子據實說:“極漂亮極能幹。”
阿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一次與李蓉去海浴,一到沙灘,換上泳衣出來,沒有一雙眼睛不注意她的。”
李蓉外型就像那種傳說中的上海女郎。
麥誌明搔搔頭,“太好看了,老叫人不放心。”
“據我所知,李蓉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麥誌明又說:“她的底細如何我可是一點不知道。”
石子忍不住扮起諸葛亮來,“你陪她回一次上海,不就什麼都明明白白了。”
麥誌明雙眼亮起來,“是,是,多謝你。”
石子見他那麼高興,也笑了起來。
麥說下去:“行家是恩娶位台灣小姐,嶽家起初反對女兒嫁洋人,可是婚後待女婿好極了,回台北探親,他們送他電視機與金表。”
石子揶揄他:“台灣人富裕,上海人還差些,恐怕你需帶金器與電器過去。”
麥又笑半晌。
石子問:“你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吧?”
阿麥靦腆地點點頭。
石子伸出手來,“祝你幸福。”
阿麥與她握手,石子一低頭,看到麥的十隻指縫洗刷得幹幹淨淨,定是李蓉督促有功。
石子相信李蓉在婚後仍然可以令麥誌明維持這整潔的水準,李蓉有一股蠻力,她會拍拍手,“阿麥,去洗手”,李蓉做得到。
無意中撮合這一對,石子十分高興。
她看過李蓉的證件,知道她學生簽證十一月就要滿期,所以他倆婚期應該不遠。
婚後李蓉會得到一年或一年半的暫時居留權,她丈夫才可以為她申請永久居留,移民局老是害怕有人假結婚。
李蓉算得上是順利的了。
看情形,到了年底,這半邊房間,又得另外招租。
相逢、離別,世道照說已慣,石子仍然有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