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答案一出,信箱另一半主持人破口大罵。

文思這樣斥責:“專門有一種傷風敗德之人,教人離婚,教人淫奔,像世上除出肉欲之歡,並無其它意義,並且把愛收窄到生理器官之內……”

諾芹隻得扔下報紙。

那老女人恨她是因為她更受歡迎。

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電林立虹:“文思到底是誰?”

那女孩笑,“三分鍾前人家也剛問你是誰。”

“我請你吃飯。”

“文思還答應送我南洋珠耳環呢。”

“你可有答允?”

“當然不,我不會揭穿任何一方麵身份,時時有憤怒的讀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審,難道都舉手投降不成,我們需維護言論自由。”

失敬失敬,諾芹更加不敢小視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罵,你不覺得有辱報格?”

“唏,這叫筆戰,讀者最感興奮。”

最好滾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頭發。

諾芹賭氣!“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麼讀者。”

“所有讀者,他們是我們的米飯班主。”

口氣似紅小兵。

沒有年紀差距也有代溝。

“岑諾芹,繼續努力”她喊出口號後掛斷電話。

諾芹頹然。

這個時候,門鈐忽然響了。

諾芹去開門。

“咦,庭風,你怎麼來了?”

“有要緊事。”

她姐姐一進來,四處觀望,“嘩,似狗窩。”

扔下最新款的名貴手袋,點起一支煙。

諾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煙摘掉,“此處嚴禁吸煙。”

庭風叉著腰,板起臉,“最近,你在寫些什麼?”

諾芹十分心虛,“你怎麼管起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來,外頭局勢那麼緊張,聽說明年政府可能要換班子,你消息靈通,說來聽聽?”

庭風自手袋裏取出好幾本小並,問妹妹:“這些,都是你寫的?”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迭花花綠綠的小書,分別叫《歡樂之源》、《玉女私記》、《風流女學生》。”

庭風聲音變得十分生硬,“聽說,都是你的大作。”

諾芹大驚,“冤枉呀。”

“你看,筆名叫勤樂沁,這不是岑諾芹調轉來讀嗎,還說不是你?”

諾芹喊救命,“我怎麼會寫豔情小說?我連普通小說都沒寫好。”

庭風冷笑一聲,“難得你這樣謙虛,可是外頭傳得十分熾熱,都說是岑諾芹小姐新嚐試新作風,看樣子你得登報澄清。”

諾芹忽然冷靜下來,“確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樣,人總得生活。”

“生活還不致於那樣艱難。”

“一不能賒,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幹,大把囤積。”

“不需要連皮帶肉贍送讀者吧。”

“外邊情況已經十分淒厲,一到這種情形,電影與小說黃色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專欄裏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規矩,我不會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寫專欄。”

庭風走了。

她沒有把那些小書帶走。

諾芹拾起一本翻閱,意料之中,寫得並不好,每隔三頁,便生硬地加插一些經典場麵,像是另一人所寫,與前文後理不甚吻合。

銷路可好?諾芹茫無頭緒,一定有賺吧,奸商們這才樂於嚐試。

她打開報紙,發現有編輯在編後語中發出下述厲的呼聲:“與報紙共度艱難!與報業共存亡!與本市共興衰!”

本來精神緊繃的諾芹不禁笑出來。

唉,還有什麼話可講,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齒說盡了。

她打開讀者來信。

“文思與文筆兩位女士,我有一個獨生女兒,今年廿三歲,大學畢業後結婚,生活幸福,她最近懷孕,因打算在生育後繼續工作,想我幫她育兒,我對這個建議求之不得!可是,親家會否怪我獨霸孫兒?我沒想過與親家分享弄孫之樂,是否自私?”

那麼可愛的懷疑,諾芹大笑起來。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撫養嬰兒這等苦差,大抵不會有人與你爭個不休,至於女婚的父母,假日讓他們與孫兒歡樂時光,已經足夠,是休女兒生育的子女,你當然占大份,不必慚愧,祝婆孫彼此、水達愛惜。”

真難得還有那樣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來挑釁。

“文筆,我接到另一位太太來信,她正是你那可愛的外婆的親家,原來這個外婆自恃身家豐厚,雇用兩個保母,決定將別人的孫兒霸占,現在連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說成何體統?”

這時,演者紛紛加入戰團:有人罵媳婦,有人斥責公婆,所有家庭裏不如意的紛爭都拿出來報端公開,盛況一時無兩。

信箱這樣成功,諾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知可有高就。

在這個時候失業,哪裏還找得到更好的工作,聽說在樓價頂峰的時候!她買進一層兩千平方尺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鴻圖……

一下子打沉,日子不曉得怎麼過,不知有無後悔當初作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聯絡。

李中孚撥電話來,“諾芹,到我家來吃飯。”

“不,謝謝。”

“家裏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見伯母。”

“沒有伯母,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麼地方?”

“到多倫多探親已有個多月,樂不思蜀。”

“加國也不景氣呀,加幣跌至立國一百四十年來最低位。”

“也許人家鈍胎,不見他們發愁,照樣種花釣魚泛舟。”

“是否我們太敏感?”

“不,我們賭得太大。”

諾芹歎氣,“我們環境不一樣,人家資源豐富,自給自足,肉類穀物魚獲林木,什麼都有,最多不買法國香水、美國時裝,就可以熬過去。”

“還有,”李中孚接上去:“從來沒有繁華過,也不覺什麼損失。”

“所以,爬得高,跌得重。”

“你來不來?”

“不如出去吃撐著市麵,反正你是公務員,不受影響。”

“一天到晚聽你們這種充滿嫉妒的語氣,已經胃生瘤。”

“會嗎?”

“有機會。”

他們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館晚飯。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說:“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諾芹吃驚,“從前沒有的嗎?”

“從前,部長給什麼吃什麼,吃完付賬,並無異議。”

諾芹駭笑。

他們選了幾隻清淡小菜。

一直到走,隻得三桌人客。

中孚說:“連日本人都不來了。”

諾芹答:“坡幫也跌得很厲害。”

中孚揶揄:“你怎麼知道世事?”

“我在那邊有稿費可收。”

“原來如此。”

“昨夜看國際財經消息:東南亞經濟不景氣,影響可樂銷路,故此股價大跌,竟達汽水都不喝了,可知是窘逼了。”

“東洋人嘲笑我們的華麗海景隻值從前一半。”

“虧他們赤著腳還有心情笑別人衣不稱身。”

中孚搔搔頭,“忽然之間看清楚許多嘴臉。”

“這是最痛苦的收獲。”

“會不會有移民幸災樂禍?”

“不會啦,自心息相關,舉個例:加拿大卑詩省廿年老木廠都裁員關門,不再輸往東南亞了,從前一天三個貨櫃,現在三個星期隻得一隻貨櫃,有什麼好幸災樂禍,唇亡齒寒才真。”

大家一起歎口氣,隨即又笑起來。

這樣聊一輩子也好呀。

有位母親這樣忠告女兒:“嫁給你最好的朋友,他會照顧你,他也了解你。”

李中孚的確是岑諾芹最好的朋友。

諾芹說:“我們到庭風家去喝咖啡。”

中孚很客氣,“不方便打擾她。”

諾芹卻立刻撥了電話,半晌,女傭來接。

“她在睡覺。”

“不舒服嗎?”諾芹有點擔心。

“也許是累,下午睡到現在。”

“滌滌呢?”

“做完功課在看卡通。”

“乖嗎?”

女慵笑,“她一向都乖。”

掛了電話,諾芹感慨,“老了,竟要睡午覺。”

中孚忽然覺得女友可愛無比,忍不住輕吻她的手。

諾芹卻有點不安,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半。

她說:“來,我們到庭風家去一趟。”

“為什麼?”

“我覺得不安。”

“啊。”中孚笑,“不可輕視女子的第六靈感。”

這個時候,諾芹已經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