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有人嬉皮笑臉回答:“求之不得。”
有一封信頗特別:“我打算移民加拿大,可是聽說那個國家實施半社會主義,福利好到這種地步:在公立小學,一個老師教廿六個正常學生,但由另一個老師專門照顧一名弱智兒,這樣高福利自然由高稅率支持,把寶貴資源丟入此類無底洞是否良策?人道主義泛濫的國家是否適合小資產階級移民?”
諾芹微微牽動嘴角。
她電編輯部:“想看文思答案。”
片刻答案來了:“‘資料有限,無可奉告。’”
咦,倒還是老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
諾芹也寫上答案:“外國奇怪的事多得很,暗勇至激,走之間想清楚。”
文思與文筆二人的意見第一次相同。
不知怎地,編輯卻選擇刊登這封信。
讀者群情洶湧。
“加國就是這等先進。”
“人人有生之權利,先進國家不實施精英淘汰製。”
“什麼樣冷血之徒會妃忌這種福利。”
“當你有弱知子女,你會怎麼想。”
“別看得人家太好,申請人有問題子女者往往不獲批準移民。”
寂寞的心信箱還是那麼受歡迎,其它模仿者望塵莫及。
這個俱樂部稱淡市中奇葩。
每一件成功的事背後都有嫉妒中傷,也有許多人當文思與文筆是毒草,要除之而後快。
──“兩支藏頭露尾的隱名筆,每個字都像一個毒瘤,遺禍人間,荼毒讀者心靈。”
嘩,有沒有那樣厲害。
“一看就知道是甄素某與伍某娟的筆名,裝神弄鬼,一唱一和,一對一答,做一台戲,扮小醜。”
諾芹讀了,心裏非常不舒服。
手裏拿若冰淇淋筒,總有人妒忌吧,尤其是這種時候,好象隻有這個信箱才站得住腳。
“文壇吹起一股歪風,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這也是名刊路上必需付的代價:對付一雙雙紅眼睛。
諾芹攤開了另一封讀者信。
“文筆,我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她從來不在白天出現,我們隻在黑夜見麵,她把我帶到她家裒去,啊,真是?個說不出奇妙的地方,沒有窗、沒有鍾,隻有音樂、美食,以及好酒,我遭到迷惑,不知怎麼辦好,請指教。”
諾芹真心羨慕,“像賭城拉斯維加斯,那裏的賭場,也沒有窗,沒有鍾,目的不想人知道是什麼時間,也不想客人回家,方便永遠耍樂,你女友家一定也沒有頂燈,隻有一盞盞柔和的小台燈吧,好好享受這種情調,你是一個幸運的男人。”
文思卻這樣答:“快回家,這個女人一定有不良企圖,試想想,世上哪有免費午餐……”一直羅嗦了五百多字。
在文思眼中,釘是釘,眼是眼,我付你十元,贖回九毛九都不行,全身找不到一顆浪漫細胞,這種人教小學最好,怎麼會從事文藝工作。
叫岑諾芹好笑。
不過,諾芹也明白,非得有文思在另一頭唱反調才算好看,否則,就落了俗套,伍思本這舊瓶新酒設計得十分精采。
可惜,這位女士功未成身已退,不知去了何處。
要找,當然找得到她,可是見了麵又該說些什麼?
是故意遺忘她的吧。
在這之前,逼刊上也有不少歌功頌德的記錄:“與本報三巨頭之一伍思本女士茶聚……”
“伍思本小姐說得好,文壇需要新血。”
“在伍思本英明的領導下,副刊欣欣向榮,淤血去盡。”
現在一切不變,把伍思本三字割掉,填上關朝欽即可。
諾芹無限欷虛。
這是社會風氣上一種倒退,本來已經進步到講實力不講人事關係,公平競爭,能者奪魁,現在又搞個人主義,聯群結對,簡直是往回走六十年代
岑諾芹當然不會說出心底話,她掃清自家門前雪算數,不過是一份工作,何用嘔心瀝血,這也是一種心灰的表現。
傍晚,來到姐姐家,看到小滌滌在扮大人。
諾芹忍不住笑了,也虧得庭風有那麼多玩竟兒可以借給女兒。
看,鑽石項鏈、珍珠耳環、羽毛披肩、紗裙、釘珠片的高跟拖鞋……”
諾芹哈哈大笑,“萬聖節到了,穿這身打扮出去討糖吃無往而不利。”
庭風在一旁也笑,“不少社交名媛的品味也並不比滌滌好。”
一會兒滌滌膩了,脫下衣飾,做功課去。
諾芹順手取過項鏈,咦,她是識貨之人,觸手隻覺沉迭?不像是假的,她再仔細看;手工那麼細致,“姐,這是真貨。”
庭風笑,“所以這個牌子大受歡迎,無比暢銷。”
“嗬,幾可亂真。”
“真同假,不是看首飾,而是看身份,這種身外物能有多貴?戴得不好看,或是存著炫耀之心,姿態無比庸俗,真的也沒有用。”
諾芹抬起頭,她覺得有點不妥之處,可是一時間又講不出是什麼。
庭風問:“高某還有無來找你?”
“啊,又來過一次。”
“還是要錢?”
“他說要到澳洲去發展。”
“哼,澳洲那麼大,哪個省哪個埠?”
諾芹說:“安頓下來,他會有消息給我。”
“錢用完了,一定會現形找你。”
諾芹不回答。
她手上拿著那副假南洋珠耳環把玩。
“喜歡?拿去戴著玩。”
諾芹順手夾在耳珠上。
“他再來找你的話!你大可召警。”
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她甚至不想他跌倒給她看,對他的潦倒,也不覺痛快,隻有厭惡,怕沾惹上身。
完全是陌路人了。
諾芹一次這樣答讀音:“老實說,我希望前度男伴事業成功,名利雙收,國際問名,不是想沾光,隻是不想被連累,免得好事之徒嚼蛆,通常誹議別人夫妻關係欠佳,並非神仙眷屬之類的不是享福太太夫人,而是寡母婆或老小姐,很難同她們分辯。”
叫他有一日後悔有什麼用?像岑庭風,早已把前夫所有記憶洗得一幹二淨。
收到高計梁自澳洲寄來的明信片,諾芹鬆口氣。
他沒有騙小姨。
明信片上隻有三行字,諾芹讀了兩次:“幫朋友在暇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凶惡,每天做十二小時,極累,但是一條生路。”
文理不甚通順,但是諾芹明白他的意思。
願意這樣吃苦,也真了不起,彷佛回到十年前,他跑傭金做經紀的時候,聽他說,十天就跑爛一雙皮鞋。
信上沒有地址,郵戳是雪梨。
那天,諾芹睡得相當好。
第二天,她戴著假耳環上街,在商場裏,有時髦太太追上來問:“這位小姐,耳環在何處鑲?”
諾芹訕訕,順手指一指某家法國珠寶代理,那位女士歡天喜地道謝而去。
諾芹吟道:“一天賣了三百個假,三年賣不出一個真,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約了林立虹喝荼。”
林立虹帶著一個人來。
她提高聲線介紹:“諾芹,這位是關朝欽。”
雖是意外,諾芹也不好說什麼,笑容滿臉地招呼:“久聞大名,如雷灌耳。”這八個字無往而不利。
那關某也禮尚往來,立刻取出幾本岑諾芹原著小說要求簽名,說是受朋友所托。
場麵虛偽而融洽。
關君這新中年相貌學識均普通,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沒想到岑小姐那麼漂亮。”
“叫諾芹得了。”
林立虹覺得是次會麵十分成功,有點洋洋得意。
關某有意無意探問諾芹過去。
已經換了國旗了,諾芹把留英一筆輕輕帶過,一味含蓄地表示為宇宙出版機構服務是何等光榮。
那關朝欽全盤受落,彷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創辦人之一,代表宇宙講話。
他滔滔不絕,傾訴他的宏願:如何改革文壇,提撥新秀,天將降大任於他,他辛苦得不得了。
諾芹一味唯唯喏喏。
也沒有幾個可以坐得暖位置,一轉眼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諾芹必需應酬他,何必得罪這個人呢。
關朝欽對於岑諾芹相當滿意。
“立虹,給諾芹做個專訪,放大彩照,叫全市讀者一打開報紙就看得到。”
諾芹連忙答:“謝謝,謝謝。”
那關朝欽忽然興奮地把手搭在諾芹肩上。
諾芹輕輕一側膊,不露痕跡的將他的手卸掉,“我去洗手間。”
林立虹看在眼裏,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