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可能會永遠嫁不出去。”
“那麼怕寂寞的人毫無選擇。”
“文思,謝謝你的忠告。”
“不客氣,文筆,有空再談。”
什麼,竟同文思做了朋友?不久之前,她們不是恨惡對方嗎?
諾芹必需承認,隻有在母親身上,才會得到那樣的忠告。
第二天,李中孚來了。
小小一束紫粉紅玫瑰花,一隻淺藍色鐵芬尼首飾盒子。
他穿便服,神情略為緊張,但仍然舒坦,公務員都這樣輕鬆,習慣了,天塌下來又如何,十多萬人一起頂著。
他看著女友。
這個相貌標致、為人精靈、身段出眾的女子一向是他至愛,他最欣賞她的幽默感,她叫他笑,有時笑得濺出眼淚,同她一起生活,不愁枯悶,永遠色彩豐富。
他輕輕說:“你有躊躇。”
諾芹點頭。
“怕什麼?”
“生育完畢重一百八十磅及其它。”
“我不介意。”他是由衷的。
“看看是隻什麼樣的鑽戒。”
小盒子一打開,晶光燦爛,非常體麵的高色無瑕圓鑽。
這種時勢了,也隻有他才付得起現款買奢侈品。
“太破費了。”
“兩個半月的薪水化為永恒,非常值得。”
諾芹一怔,“你幾時升得那樣高了?”
“最近一次調動,將到特首辦公室工作。”
“嗬,做京官。”
中孚笑,“這些術語你也知道?”
“你很長進。”
“有得升級總比原地踏步好。”
“宿舍也比從前寬大?”
“倘若沒有家室,也不想搬動。”
真是尋找歸宿女子的最佳對象。
“需要考慮?”
諾芹咳嗽一聲。
“是花的顏色不對?”
“不不不,一切都非常妥當。”
“說你願意。”
“但是中孚,我不愛你。”
李中孚大表訝異,“我卻覺得你事事愛護關懷我,使我感動。”
“不不,不是這種愛。”
“你有幾種愛?”
“中孚,你太天真。”
“咄,這也是缺點?”
諾芹隻得說:“是,我需要考慮。”
他有點失望,站起來告辭。
在門口,他吻了諾芹額角,那陣茉莉加橙花的香味又傳入他的鼻尖。
他願意等她。
諾芹用雙手捧著頭,太陽穴突然劇痛。
正想找止痛藥,忽然有人傳電子郵件過來。
“文筆,我與朋友在一起,常常做益智測試問題,多個話題,多些笑料,你願意參加嗎,昨晚的十個題目是:什麼是量子化學,花生漫畫中史諾比第一個主人是誰,(BM)怎麼讀,西廂記中什麼人的筆杆兒橫掃千軍,法文餐前小食一字的正確拚法,導演史哥西斯三部電影名,波拉波拉是基麼,還有,貓有幾層眼瞼,美利堅合眾國最近轟炸過什麼國家,以及蛤蜊燉蛋的秘訣。”
諾芹咧嘴而笑,頭痛不翼而飛。
這個奇怪的老太太。
她什麼年紀,四十?
諾芹居然一一作答,手揮目送,根本不必查字典翻百科全書。
答案發出之後,她也擬了幾個問題。
“世上為基麼隻有梵蒂崗及海牙兩個地名加走冠詞The,為何報紙頭條仍把李遠哲、朱棣文、崔琦等諾貝爾得獎者稱華人,印裔婦女額頭中心那點朱砂叫什麼,試舉十種芝士名,哪種恐龍食肉,還有,太陽係有大紅斑的行星叫什麼,國家地理雜誌的創辦人始誰?”
文思居然也陪她消閑。
“額角那一點紅真不知叫什麼。”
“叫並蒂bindi。”
“天下第一雜誌由誰創辦?”
“電話通訊專家貝爾。”
“你可以參加我們聚會。”
“測試常識,總比說人是非高尚得多,我願意加入你們。”
“歡迎。”
“文思,從前,你完全不喜歡我,是編輯部故意叫你刺激我嗎?”
“不幹他們事,是我認真討厭你的論調。”
諾芹不出聲。
“你驕橫、刁蠻、無理、完全被都會廿年來的繁華寵壞,不知惜人也不屑惜物,可以想象,男朋友的西裝若不是意大利名牌都會給你恥笑。”
是,開日本房車也不行,讀錯酒名以後不同他出去,不願伺候女性,什麼也不要談。
“你們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懂。”
“文思,你觀察入微。”
“父母寵壞的專橫女還有得救,社會寵壞的嬌女完全無望。”
諾芹訕訕地問:“你不是我們那一代的人吧。”
“我在餐廳吃不完的食物,會打包拎回家。”
“別叫那麼多也就是了。”
“是,我吃三文治,連麵包皮一起吃下。”
“何必那麼省,你難道是環保專員?”
“地球上許多兒童正捱餓。”
諾芹忍不住笑,“文思你真有趣。”
可惜,時間到了,還需趕稿。
這時,文思問她:“你表妹的近況如何?”
諾芹取過鑽戒,凝視一會兒,才答:“他給她指環。”
“她怕錯失了機會以後不再?”
“是,十年之後,她已老大,孤獨,失意,忽然在美術館碰見他,他攜同妻兒,正在參觀畢加索展品,那秀麗的太太左手無名指上戴的,正是她退回去的大鑽戒,他倆的小孩聰明活潑,他大方地走過來招呼她……”
“真不愧是大作家。”
“我還有其它事,下次再談。”
噫,同文思成為筆友了。
因為彼此不相識,可以坦率地發表意見,不必你虞我詐,顧忌多多。
諾芹睡了。
半夜,她忽然驚醒。
在床上呆坐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一時間不能肯定,又再入睡。
第二天,她忙著做俗務:到爭行處理事情,買家常用品,選購內衣……一去大半天。
怪不得女明星都用助手,若岑諾芹也有近身助理,就可以專心寫作。
所有寫作人都不願承認天份所限,作品不受讀者歡迎,一定怪社會風氣差,沒人愛看書,還有,媚俗者金腰帶,清高人卻餓飯等。
諾芹一度困惑:“還有人懷才不遇嗎?”
一位編輯笑答:“有,仍有些老人家在報上填充,最愛指正他人錯字。”
“不是說今日文壇屬於年輕人嗎,人人假裝廿二三歲。”
“真假年輕人寫不了那麼多。”
諾片問文思:“副刊應否取消?”
“副刊文化屬本市獨有,人民日報與華爾街日報均無副刊,一樣生存得很好。”
“總有一日會全盤淘汰的吧。”
“嗯,作家可以像歐美寫作人一樣,同出版社合作,直接出書。”
“文思,你可有正當職業?”
“主持信箱不能維生。”
“果然是業餘高手。”
“不敢當。”
“你的正職是什麼?”
她不回答。
“你教書。”
“被你猜中,真是鬼靈精。”
諾芹大樂,“在哪間大學?”
“在維多利亞大學教法律。”
諾芹怔住,“你不在本市?”
“我住加拿大卑詩省。”
“什麼,你一直在外國?”
“是呀。”
“可是,電郵號碼卻屬本市。”
“我用衛星電話,任何號碼都一樣。
“呀,原來你不是我們一份子。”
“不可以那樣說,我在都會接受中小學教育。”
“可是你刮盡都會資源後卻跑去外國,你沒有感恩圖報。”
“……”
諾芹理直氣壯,“你憑什麼主持信箱,你不了解都會情況。”
那邊沒有答複。
“喂,喂。”
“我在聆聽教誨。”
“不過,你不說,我真不知道要乘十二小時飛機才見得到你。”
“你想見我?”
“筆友總有見麵的時候。”
“吵個麵紅耳赤,不如不見。”
“不會的,我們都是文明人。”
“你文明?哈哈哈哈哈。”
“喂。”
諾芹掛斷電話。
她不住在本市,真奇怪,編輯部怎麼會找到這個人?一直以來,諾芹都以為可能在街上碰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