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七十歲,諾芹哼一聲,瘋了,好做太公了。

文思的回答:“由此可知一些女性仍然受教條規限,死要麵子活受罪,有什麼理由男伴年紀一定要比你大?放開懷抱出來享受人生,他不但要高大英俊,身段好,夠幽默感,而且必需有智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兩封信一注銷來,給讀者中衛道人士罵個狗血淋頭。

文思問諾芹:“如果是男人征求女友,你會怎麼說?”

“我會勸他選一個年紀相仿,溫柔敦厚的女性作伴,年輕的美女通常為著利益而來,達到目的即去,徒惹傷悲。”

“男女選擇有別。”

但是女性為什麼不能享受生活呢,女人也隻不過活一次。

要是庭風願意找一個年輕的男伴,她舉雙手讚成。

諾芹約了李中孚出來。

中孚一早就到,喝著啤酒等她。

諾芹坐下來就說:“看到新聞沒有,張端麟派駐倫敦,但願我也有執到這樣好戮的機會。”

“他可不是那樣想,他當刺配邊流放。”

“由此可知做官隻在乎威風。”

“說過時事新聞了,諾芹,也該給我一個切實的回複了。”

“是。”

她輕輕把淺藍色小盒子推到他麵前。

他十分意外,“想清楚了?”

諾芹點點頭。

那失望,也不會比以為可以升職而結果沒升更大。

諾芹忽然聽得他說:“股市升上去了。”

她揚起一家眉。

“大家都在看一萬點。”

諾芹仍然不明白。

“失業率也在五巴仙之處穩定下來。”

咦,怎麼說這些?

“所以,你拒絕了我。”

諾芹一愣。

“時勢有轉機,人心活絡,不甘心安頓下來。”

啊,兩者之間的關係可以寫一本論文。

“假使股市直往下,跌至五千點,恐怕,你不會把戒子退還吧?”

諾芹溫和地說:“什麼,叫一個城市的經濟崩潰來成全你的婚姻,那豈不是成了傾城之戀。”

“回答我。”

諾芹不肯說。

五千點是不夠叫她低頭的,三千點也許,屆時人心惶惶,受到衝擊,可能就此遁入小家庭。

他輕輕取回指環,小心放入口袋裏,那是他兩個半月的薪水,他的入息已過六位數字。

諾芹說:“祝我好運。”

“你那麼聰明,毋需好運。”

“吝嗇。”

“那一向是我最不討女性歡心的缺點。”

諾芹站起來,“我還有點事。”

“我們再聯絡。”

銀行大樓櫥窗裏的電腦板顯示股票一日上升紀錄,嗬,雨過天青了嗎。

前一陣子,她與李中孚像是在漆黑的山洞裏躲雨,彼此在雷電交加的惡劣環境下熟能起來,一起瑟縮。

然後,太陽升起來,她看清楚了對方,這是她願意共度餘生的人嗎?

不,隻得走出山洞,繼續尋覓。

街頭行人熙來攘往,似乎又熱鬧起來,抑或隻是岑諾芹本身一種感覺。

珠寶店門前本來冷清清,今日剛剛有一對年輕男女站在櫥窗觀望,男的見女及垂涎欲滴,低聲勸道:“這種華麗首飾,不是我們普通人可以配戴。”

諾芹笑了,這是另一個李中孚,從來沒有非份之想,日日依本子辦事,人家沒說他不配,他自己先乖乖承認不配。

然後,有誰愛爭取,不甘服雌,他說不定還批評人家太熱衷名利,虛榮心重。

隻聽那年輕女子反駁:“將來,我一定會戴漂亮首飾。”

不用再聽下去,毋需經驗豐富的信箱主持人,都知道這對男女立即就要分手。

諾芹回家寫作。

出版社這樣同她說:“岑小姐,作品不是有人閱讀,就定死亡,所謂eitherreadordead,切記不斷創作,切勿癡心以為讀者會呆等大作在十年後麵世。”

諾芹埋頭做她的長篇。

隻有姐姐的電話可以獲得她即時回應。

“滌滌非常開心。”

“那是因為休整日陪住她。”

“是,隻有在陌生的地方,母女才會相依為命。”

“物價如何?”

“並不如傳說中那樣爛平爛賤。”

諾芹微笑,“一個購物稅達十四個巴仙的地方,怎麼會有人敢那樣傳。”

“想念你。”

“我也是。”

滌滌過來說了幾句,老師在等她練琴,又匆匆走開。

“文思與文筆兩位,我立誌做一個作家,請指點賜教。”

諾芹把這封短短的信拿在手上,隻覺千斤重。

隻見字跡稚嫩,顯然是個少年,今日岑諾芹對他的忠告,可能影響他的前途。

她這樣答:“這個問題你問錯了人,通常隻有那些剛出版了十本八本小書的人才會真心與興奮地認為自己是名作家,或是上了年紀喜歡寫,沒有出版過什麼作品的人也希望人家當他是作家,我兩者都不是,我不能給你忠告,至於我自己,我隻是比較喜歡寫。”

列文思讀了這封回複,說:“何其謙虛。”

“真心話。”

“一年前你還瀟灑不羈,今日是怎麼了?”

“這個城市的衰退教訓鞭撻了我。”

“是,現在都會新一代終於明白人生會有挫折。”

“以後必然會隨著慘痛的經驗沉著穩重。”

“希望是。”

“你又怎麼答讀者?”

列文思的答案永遠中肯可靠。

啊,諾芹現在知道他為什麼叫文思了,列文思根本是他的姓字,伍思本真夠心思。

“這個問題彷佛要請教專業人士,我問過好幾位前輩,他們的意見有很大分歧,金庸與倪匡都說:寫作靠天份,後天的努力勤奮沒有太大幫忙,那麼,我又追問:什麼謂之天份,他們分別笑答:有天份的文字一看就喜歡,這樣說來,很多人都入錯了行,才華論叫人氣餒,中文寫作生涯又十分清苦,即使走紅,因市場所限,亦無法如美國作家般暢銷千萬冊,為什麼還有那麼多青年憧憬做作家?可能那是極端表現自我的一個行業吧。”

來了,又來了。

言無不盡,字字珠璣。

可惜他不是職業寫作人,否則又多一名年輕導師。

她問列文思:“你在何處學習中文?”

“家母私人教授。”

“嗬,了不起。”

“許多在外國長大的孩子都不肯學中文,我倒是例外。”

“終於派到用場。”

“學習是一種樂趣,有用無用,倒屬其次。”

“寫作也是,走紅與否,不應計較。”

“聽得出你是由衷的,但,為什麼前一陣子通街都是你的彩色照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諾芹略為汗顏。

“現在轉了出版社,可以乘機轉變風格。”

“謝謝忠告。”

“活潑的你若完全失去俏皮,讀者也恐怕會失望。”

“是,我會努力作出平衡。”

“別太刻意,做文藝工作不能叫人看出過份用功。”

“嘩那多難。”

“是講點天份的,許多人若專心教書,早升為校長,可惜過於熱衷寫作。”

“咄,你是外行,憑什麼批評我們。”

傍晚,林立虹同諾芹說:“這陣子你太靜了,一點消息也無,人家會以為你不紅了。”

“不紅就不紅。”

“你看你,紅得不耐煩了,紅得要尋死了,真的不紅了你才知道滋味。”

“我不怕,利息下調,樓市已有複蘇現象,說不定就有新報紙麵世。”

林立虹笑:“對,我跳槽之際一定帶著你。”

“立虹,辦公室氣氛如何?”

“我相信股市上升到萬一二點時可恢複正常,大家臉上會有笑容。”

“不知不覺捱了整年。”

“從來沒有經曆過那麼可怕的一年。”

“當心,尚未有雨過大青。”

大家噓出一口氣,似乎又可以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