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第二個十年再一過,隻剩下黃昏啦。

她打一個寒噤,在飛機上要一條毯子,緊緊裏住,預備睡覺。

不知怎地,那班飛機上沒有孩子嬰兒,不覺得吵,中年人低聲交換意見,話題全與的數目字有關。

後邊坐著一個奔喪回來的中年太太,與丈夫閑話家常。

“已八十多歲,不用太傷心。”

“不知怎地,明知人生終局一定如此,等事情真的發生,仍然像頭上被大鐵錘重擊一下,頭腦開花。”

諾芹想,這位太太形容得真好。

“理智上知道母親已不在世,可是,心理上卻無法接受。”

“過三五年吧,那時,你會漸漸明白,老人已經去到另世界。”

諾芹心裏說,是嗎,為什麼我到現在仍然不接受事實?

去衛生間的時候發覺有乘客在讀她的小說。

她想說:嗨,我是該書作者,不過已經太累,不想開口,回到座位,很快睡著。

航程比想象中近。

沒有人送,也沒有人接,出了海關,她用角子打公眾電話。

“姐,到了。”

庭風鬆口氣,“我與滌滌正心急呢。”

“計程車需走多久?”

“四十分鍾,車費在四十五元左右。”

“稍後見。”

她又找列文思。

清晨,他不在家。

諾芹留言:“已抵溫埠,不過需要休息,睡醒再同你聯絡。”

她叫了一部車子,照地址駛去,空氣寒洌清新,諾芹連連深呼吸。”

姐姐與外甥女站在門口歡迎她。

庭風十分激動,與妹妹緊緊擁抱,滌滌一直跳躍,身型高大不少,也開朗許多。

“總算來探訪孤兒寡婦。”

諾芹不陪姐姐自憐,“屋子背山麵海,環境太理想了。”

滌滌帶阿姨參觀:“一共三層,五個睡房,四間浴室,地庫住工人。”

室內泳池通往後花園,像荷裏活電影中布景。

諾芹微笑,真是好歸宿。

“你看,在這裏寫作多理想。”

“寫作隻受才思影響。”

“你住下來,四處活絡,也可以介紹人給我。”

“嘩,叫我做聶小倩,你自己做姥姥。”

梳洗後,又陪滌滌去參觀小學校。

“嗬才五分鍾車程,怎麼會有如此德政。”

從前,累得快死了,還可以頂三日三夜,現在,嘴裏就不倦不倦,神智立刻昏迷。

真不甘心,又覺不值,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在客房裏也聽見電話鈴響,隻是掙紮不起來。

“是,諾芹剛剛到,在睡午覺呢,列先生,可需要叫醒她,稍後再打來?也好。”

諾芹在夢中見到列文思。

高大,好笑容,十分親切。

他問她:“你這次來有什麼目的?”

“找寫作題材。”

“你不會失望,每一個華僑都有一個精彩故事。”

“還有,見一見你。”

“對我的期望,請勿過高。”

諾芹的心一沉,“為什麼?”

“小大學裏一個窮教授,同李中孚身份地位是差遠了。”

諾芹愕然,“你怎麼知道有李中孚這個人?”

“唉,誰不曉得。”

諾芹怪叫起來。

滌滌推醒她:“阿姨,阿姨,你做噩夢了。”

諾芹緊緊摟住滌滌,“我沒事。”

起來洗把臉,發覺天色已暗。

屋裏統共隻得一個女人,一個小孩,難怪庭風抱怨。

諾芹陪滌滌做功課,發覺家課本子上的名字是岑滌。

她走到一角,悄悄問庭風,“改了姓字?”

庭風牽牽嘴,“我生我養我教,跟我姓也很應該。”

諾芹抬起頭來,“孩子可會覺得這是人生中不可彌補的損失?”

不料庭風生氣了,“是又怎麼樣,我生命中也有無限苦楚,說不盡的委屈,這世上有完全的人生嗎?沒有,我已盡量做得最好,不由你來挑剔。”

“姐,我沒有那個意思。”

“寫作人隻會紙上談兵,忽爾戀愛,忽爾絕症,一下子又分手,不然就團圓,你懂什麼叫生活?憑想家滿紙胡言!”

“嘩,乘長途飛機來捱罵。”諾芹大為不忿。

庭風住了嘴。

“好了好了,我像住在尼姑庵裏幻想街外花花世界,好了沒有。”

“差不多。”

“岑滌,這名字也很特別。”

“一位滬籍家長笑說:滌滌要是開餐廳,可沿用從前著名的上海咖啡店第第斯一名。”

“呀,DD''S。”

庭風說:“我正想開一間茶室。”

“你不如守著老本安全點。”

“對,有一名列先生找你。”

諾芹點點頭。

“他是誰?”

“維大一位教書先生。”

“咦,稀罕,新發現,怎樣認識?”

“是互聯網絡上的筆友。”

“什麼,居然還有這種事?”

諾芹微笑,“是,複古了。”

“你們見過麵沒有?”庭風似聽到千古奇事。

諾芹答:“快了。”

“他長相如何你還不知道,嗬,我明白了,又流行肓婚啦,倒也好,先婚後友。”

諾芹笑嘻嘻,“你講完了?我還有事做。”

電話鈐響,是列文思找人。

“醒來了?”

“是,每次熟睡,都覺得壽終正寢實在是福氣。”

“你的聯想力一向豐富。”

“是,”諾芹自嘲:“可惜缺乏組織能力,不能將這些片段連接起來,成為完整故事。”

“趁度假心靜好好構思。”

拉扯已畢,二人沉默一會兒。

諾芹先這樣說:“兩個寂寞的心俱樂部主持人將要見麵。”

“希望你不會失望。”

“你也是。”諾芹甚為謙遜。

“聽說你樣貌清麗。”

諾芹咕咕笑,“有限,真正的美女不會從事寫作。”

“氣質一定很好。”

“多年爭取稿酬,已焦頭爛額,庸俗不堪。”

言下之意,乃一無是處,請他多多包涵,屆時切勿失望。

列文思問:“在什麼地方見麵?”

諾芹建議:“到府上可好?”

“歡迎。”

“明日上午十時,我準時拜訪。”

“到我家來早餐:柚子汁、雞蛋煙肉、洋蔥牛肝、奶油窩夫。”

“急不及待。”

第二天,一早起來送滌滌上課,回來把整箱行李取出研究穿什麼服飾。

庭風在一邊調侃:“大日子,筆友見麵。”

“我不夠衣服。

“你不是自詡最懂穿衣之道嗎,簡約即美。”

諾芹頹然,打開姐姐衣櫃找衣裳,綾羅綢鍛堆了一床一地,就是挑不出來。

庭風警告:“時間到了,岑家女兒不遲到。”

諾芹隻得匆匆套上灰色凱絲咪毛衣長褲,配長大衣。

“像學生。”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替你叫車。”

“我有國際駕駛執照。”

“可是你沒有保險,我不會借車給你。”

“真沒想到到了外國姐你會那樣刻薄。”

“戴上帽子手套否則零件統統會結冰掉地上。”

說得那樣恐怖,諾芹不敢不聽。

她把地址交給計程車司機。

那人一看,笑了,“小姐,這家人住給多利亞島,你需乘船前往。”

“什麼?”

“我載你去碼頭。”

“需多少時候?”

“下午一時你可以到達。”

“不不,我趕時間。”諾芹著急。”

“那麼,我載你去乘水上飛機。”

“好,快,快。”

司機十分機伶,立刻用電話替她訂座。

諾芹想,成本那麼高昂,早知,叫他到庭風家來。

空中觀光,風景美不勝收,令人心曠神怡,諾芹覺得值回票價。

飛機降落,諾芹再叫車子前往列宅。

真正堪稱有朋自遠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