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他駕車回去。

這次,他沒有回自己的住宅,電梯一直駛到頂樓,可是門沒有打開,那需要一把特配的鎖匙才能做得到。

他按下通話器,“找張誌德。”

“是誰?”

“熟人,我叫石孝文。”

對方停一停,但像是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年輕人會找上門去,他竟笑哈哈地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大駕光臨,不勝榮幸。”

啪地一聲,電梯門打開。

年輕人看到一個寬大大理石玄關。

接著一把聲音說:“請進來。”

年輕人伸手推開大門,躍進眼裏的是整個海港的景色。

啊,這個單位才是全幢大廈最好的一間,由此可知張某在她心目中地位是何等重要。

擺設布置簡單而華麗,一個人自屏風後轉出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國人?聞名不如目見,真人比照片好看得多,攝影機待你不公道。”

年輕人鎮定地轉過頭去。

他看到一個皮膚淺褐色的年輕男子,他穿著淺米色的麻衣褲,大眼睛黑白分明,眼角邊用染料抹過,雙目水靈靈,年輕人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他有印度血統,張誌德是個混血兒。

年輕人一言不發,凝重地看著他。

張氏渾身散發一股妖異的味道。他揚起細而長的眉毛,“你終於來了。”

年輕人沒有表示。

他個子不大,可是不容小窺,這是一個厲害腳角。

他笑問:“你想與碧如遠走高飛?”

年輕人說:“請高抬貴手。”

“中國人,你是吃哪一行飯的?此話應該由我來說。”

年輕人忍不住,“你何故害苦他們一家三口,要什麼條件不妨說明,自此之後各自生活。”

“你代碧如說項?”

“不,她不知道我來。”

“你想獨占李碧如?”

“不,”年輕人說,“我與她不過是賓主關係,服務期滿,各不相幹。”

張誌德笑笑,“我不相信。”

“你的仇恨使你不能好好享受你已得到的一切,你想想對不對。”

張誌德凝視年輕人,忽然笑了,十分嫵媚,“可是,你又不知我與李家的淵源。”

“願聞其詳。”

“你有時間嗎?”

“可以奉陪。”

“請坐下來,喝一杯茶。”

立刻有傭人捧出香稠濃鬱的印式牛奶紅茶。

年輕人沒有去碰那飲料,他還記得張某曾謀害過他兩次之多。

對方似有遺憾,“嗬,有戒心。”

年輕人不語。

“真沒想到,你會願意聽我的故事。”

年輕人鼻端聞到一股異香,認出這是印籍人士慣於點燃的一種線香,十分甜膩,聞了會渴睡,他站起來,換到長窗前去坐。

故事開始了,“我母親是中葡混血兒,父親是英印血統,我是名符其實的雜夾種。”

背境色彩已經這樣豐富,年輕人自問失色。

“我其實並不姓張,張誌德這個名字,還是碧如替我取的。”

她老是喜歡這種堂而皇之的雙名,誌德、偉行,當事人不知如何實踐這麼龐大的寄望,也隻得讓人失望。

“我本來姓史蔑夫,英文名叫卻爾斯,唉,讓我長話短說吧,多年前,我母親是碧如父親的秘書,那時,李耀熊已嶄露頭角。”

年輕人一愣,真沒想到他們之間關係錯蹤複雜。

“我母親自幼家貧,掙紮出身,嫁予我父時才隻有十九歲,他對她並不負責,我兩歲時他們分手,就在這個時候,李耀熊對她表示好感。”

張誌德恨意漸漸在雙目上升,越是恨,眼睛越是閃亮,年輕人略覺不安。

“始亂終棄!”他咬牙切齒,“欺騙她,然後丟棄她。”

年輕人感喟,其實,最終欺騙一個人的,是那人自己。

“我年紀雖小,還記得母親哀哀痛哭的情形,自此她頹喪得不得了,再也沒有爬起來,不久病逝。”

年輕人同情地欠欠身。

“她去得十分曖昧,她隻得二十四歲,來,來看看她的照片,這是世上唯一愛我的人。”

年輕人隨他進書房,隻見銀相架上全是生活照片,有母親摟著他拍攝的紀念,那真是一個美少婦,眉宇間無限冶豔風情,身段姣好,張誌德的雙眼就是遺傳於她。

“想想看,隻得二十四歲。”

於是,他把這筆帳全部算在李耀熊頭上。

“華人有個說法,”他忽然格格地笑起來,“叫做父債子還,是不是?”

年輕人又看到他與李碧如一家合照的生活照,真奇怪,他們宛如一家人,擁在一起,一派歡樂。

“看,碧如與我在一起,多麼快樂。”

他轉過頭來,盯著年輕人,“直到你出現為止。”

他逼近他,雙手抓住年輕人的外套領子,輕輕撫摸,“是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年輕人撥開他的手,淡淡地說:“也許她開始醒覺,這種淫亂的關係,不適合她。”

張誌德轟然大笑,“所以她到旅行社去,付出代價,找到了清純可愛的你。”

年輕人冷冷說:“我不會碰她子女。”

“啊,你以為他們是天使。”

年輕人詞窮,他們的確不是。

他活該受張誌德諷嘲。

“中國人,離開李碧如。”

“你也是。”

“我同她,是一生一世的事。”

“我不認為如此,張誌德,你胡塗了。”

“是嗎,”他不以為動,“母親的眼淚,對我來說,至今尚十分清晰,我記得誰叫李耀熊,最後,我認識了李碧如,你想,我會不會輕易言走?”

年輕人問:“她可知道這段曆史?”

“我從來沒瞞過她什麼,中國人,速速讓路。”

“我將囑她報警處理此事。”

“啊,好,”張誌德鬼聲怪氣,“在法庭上,法官問:這張誌德是誰?她答:是我情人,也是我女的相好,還有,亦是我子的好友,證人是誰?哈哈哈哈哈,是按時收費的遊伴,太好笑了,中國人,報警?你以為她會聽你活,你何用替她擔心,她並非你想象中的角色,你誤會了,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年輕人十分悲哀,不知怎地,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是外人,張誌德才是他們家一分子。

他再看了看架子上琳琅的照片。

他與他們之間的曆史悠久。

“你,”張誌德伸手指一指年輕人,“不過是我們之間的插曲,還有,記住,隻有我才能滿足她,別忘了,她父親與我母親的關係。”

這時,不知誰放出印度釋他琴聲,糾纏纏綿,配著小手鼓梆梆梆,擾人心神,使他覺得暈眩。

“中國人,”他靠近他,“你看我,看仔細我。”

年輕人轉身就走,大步踏出那幢豪華住宅,乘電梯回到樓下。

他沒有回住宅,他找到一間酒店,訂了一間長房。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遵守諾言,到醫院去接她。

他形容有點憔悴。

她比他更甚。

“你都知道了。”

“是。”

“孝文,至今你沒有一句賭氣的話,真難得,謝謝你。”

年輕人說:“我先送你回家。”

他輕輕替她把麵紗置好,距離近了,可以看到受傷之處仍然青腫醜陋。

他送她返寧靜路。

她輕輕說:“真是好路名,可是,人生至要緊過得寧靜。”

年輕人歎口氣,“最好是有人在外搏殺,讓我們過安樂日子。”

她笑了,呼吸把麵紗吹起拂動,十分好看。

“進來,喝杯茶。”

屋內隻有他們二人,年輕人與她坐在二樓私人會客室裏。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副撲克牌。

牌後是精工繪畫的裸女。

年輕人笑笑,他見過這副牌,裸女有很巧妙的分別,逢是愛司牌,她左眼閉上,像是打訊號,當然不是真的用來出老千用,隻是看著有趣。

她說:“我從來不賭,什麼都不會。”

所有賭博是為著圖利,以小博大,成功的話,手邊可以闊綽點,她又何必那樣做。

李父逢賭皆贏,她已有花不完的遺產。

她自整疊牌中取出一張翻開放桌上。

“啊,一隻二,真不是好脾。”

年輕人笑,“一隻二不算什麼,可是拿到一對二的話,已是不錯,三隻二,則穩操勝券,四隻二,所向無敵,因此二不算壞,看以後跟著來的是什麼。”

她笑,“講得有道理。”

年輕人看著她,忽然問:“你想說什麼呢?”

“我想看看你的牌底。”

年輕人問:“我們是在玩一場賭博遊戲嗎?”

“人生每一決定每一步路都是賭博,拿時間與感情賭婚姻是否幸福,用精力心血賭事業會否成功……”

年輕人攤開手,“我沒有牌在手。”

“我發給你。”

“我不喜賭博。”

她笑了,“這隻二,表示你出身欠佳,須獨自掙紮。”

“說得對。”

她又打開一隻腳,“哎呀呀,不得了,一隻紅心愛司。”

年輕人做了一壺咖啡,覺得這聊天方式別開生麵,陪她繼續下去。

“孝文,你長得漂亮,又善解人意,是張好牌。”

他說:“慢著,輪到我抽了。”

她手法拙劣地洗了洗牌,他沒好氣地接過,颼颼颼像電光似洗疊幾次,交回她手中,抽出一張打開。

她訝異,“果然有一對二。”

他問:“這又表示什麼?”

“這表示你利用本身條件,掙紮有成。”

接著她又擺出一張牌,“看,一張十,要來何用,想必不搭腔。”

年輕人看著她,輕輕道:“有什麼話,你請說吧。”

“你還有機會抽最後一張牌。”

“是的。

“孝文,同我續一年約,我再給你一張愛司。”

“否則呢?”

“你仍然流落江湖,頂多是一對二。”

年輕人笑笑,“我如決定退出的話,至少也撈到一對十。”

“你甘於平淡嗎?孝文,多年來你的女伴的年紀都比你大,我們的皮膚眼珠也許不及少女們亮麗,可是,我們成熟老練的氣質、智慧、能力,卻非年輕女孩可比,多多少少,你已覺得她們幼稚、膚淺,他們不但不能幫你,還欲到處找人讚助生活費用及奢侈品,你不會覺得她們吸引。”

年輕人沉默一會兒,這是她的好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