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你說得對,我隻喜歡比我大的異性,我欣賞有能力的人。”

她笑,“我猜對了,”語氣有感喟,“你不耐煩成日哄撮無知的少女。”

他溫和地笑,“真正無知倒也有可愛之處,隻可惜是假裝天真,卻無時無刻不想利用男性換取更好的生活質素,這社會仿佛已無真正良家婦女。”

她微微笑。

“都不願付出,但求暴利。”

“當心婦權分子與你算帳。”

年輕人但笑不語。

服務男友後要求送鑽送車,這同安琪她們有何分別,卑下的心態披上再逼真羊皮也不管用,唯一不同之處是安琪獲利比扭扭捏捏的她們多千萬倍。

她籲出一口氣,“這是一個以物換物的社會。”

年輕人低下頭,除非與生俱來,否則,一個人總得拿他所有的,去換他沒有的。

“孝文,與我在一起,你不會失望。”

年輕人終於講出他的條件:“那麼,離開那人。”

她抬起頭,聲音輕若柔絲,仿佛是聽不到了,可是仍然清晰:“那人似我身上的人麵毒瘡。”

“他說的,關於他的身世,都是真的嗎?”

她訕笑,“誰去研究那個。”

“他的哀傷十分真實,不似做戲。”

“人生在世,誰沒有一兩段傷心事,說起來,隱隱作痛,都叫我們潸然淚下,自然不是做作。”

“這麼說來,你不相信他。”

“不,我也並不懷疑他。”

“可是,你仍然離不開他。”

“孝文,你若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也會相信緣分,緣分盡時一定拆開,現在還不是時候。”

年輕人不語。

他取過那疊牌,全部翻開,挑了一隻十。

他說:“這不是一副好牌,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出身貧窮,走到今日地步,已經心足。”

她抬起頭,端莊的臉容帶無名傷感,這是當初他覺得她與一般人客大大不同之處。

“孝文,”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不要離開我。”

“你不愁無人陪你。”

她低下頭。

“你已習慣這種生活,你需要一個隨身可供使喚的人,在這個沒有什麼不可以出賣的都會裏,你一定會買到你所要的人與物。”

“我說不服你?”她拉著他的手。

“你其實不需要說服任何人。”

“孝文——”

他輕輕說:“外頭自有許多比我更年輕更好看更懂事的從業員。”

她凝視他,“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嗎?”

“這種感情十分容易栽培。”

她不語。

年輕人低聲說:“我要求的是簡單純真的一男一女感情生活。”

她躊躇地握著雙手。

“你說得對,緣分有走到盡頭之日。”

他站起來,打開大門,走出去。

可是他再一次回頭,他說:“小心養好身體,這是你生命中最好時刻。”

她輕輕走過來,“你仍然關心我。”

她落下淚來。

終於還是哭了,奇怪,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應牽涉到眼淚。

年輕人維持緘默。

她忽然笑了,揭開麵紗,“那麼,不如這樣說,大家在一起,熱鬧點。”

年輕人站起來,欠一欠身,“那不是我的嗜好。”

“孝文,每個人都有適應能力。”

“我沒有必要能屈能伸。”

“孝文,”她拉住他的袖子,“我以為我們在一起很快樂。”

年輕人禮貌地說:“我的職責是令你開心。”

她沉默了,那方黑色麵紗又跌下來遮住她的臉,她像一個寡婦。

“我會不舍得你。”

“謝謝。”

“孝文,有許多事,你不明白。”

“也許,不過讓我說句再見珍重。”

他輕輕退出大宅。

有人坐在他跑車頭上嚼口香糖,真是個噩夢,是謝偉行回來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背心,短得不能再短的褲子。

“嘖嘖嘖,終於看清了淑女猙獰的麵孔?”

“走開!”

“失望?傷心?抑或,我說得太嚴重了,你是中國人,紅黃藍白黑,你什麼沒有見過。”哈哈笑起來。

這時,罩著麵紗的她出現,低聲喝她女兒:“讓開!”

謝偉行哪裏肯聽。

可是年輕人已經上車開動車子,跑車一向前衝,將她自車頭抖到地上。

他再往後退,一拐彎,駛出寧靜路。

車子一路奔馳,他沒有超速,可是也絕對沒有慢下來。

他回到鬧市。

一向以為自己生活在噩夢中的他至今才知道什麼叫做噩夢。

他把車子停在街角,紅日炎炎,但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他把頭伏在駕駛盤上。

有人敲他的車窗。

“先生,你沒有事吧。”

那是一個女警,他連忙按下車窗。

“我略覺頭暈。”

“可是喝了酒?”

“沒有。”他抬起頭看著她。

女警驀然看到一張英俊憂鬱的麵孔,愣住,過一會兒說:“先生,如果無事,請把車駛走。”

她已在街上巡了一個早晨,所見均係醜陋的人,肮髒的事:一個老女丐衣衫破爛滾在街市口乞食,兩名無牌小販爭地盤大打出手,全身掛彩,公廁裏有一少年因吸食過多海洛英暴斃……

她每日都遇到這種作嘔情況,可是隻有今日,她看到如此俊郎的麵孔。

年輕人已經把車駛走。

倒後鏡中這個偶遇的穿製服女子反映越縮越小,終於消失在一個彎角中。

他返回酒店,走到咖啡室去喝啤酒。

尚未到午飯時分,人群還沒湧至,咖啡室十分清閑,他坐下來獨自靜思。

不久就有人來打招呼。

年輕人的新知舊雨還真不少,出來走了這麼些年,自然有人認識他,還有,他那一張麵孔是何等矚目,躲都躲不過目光。

要避,惟有避到外國去。

碧如替他申請的證件快要出來,他願意把握這個機會從頭開始。

撈到一對十已經很好,贏麵比想象中高,是快快退下的時候了。

帶明珠走吧,刹那間他決定了前途。

就在那一秒鍾內他心平氣和。

多年來的願望可付之實現,他終於替自己贖了身。

轉過頭去,看到一頭發略為鬆散的妙齡女子坐在鄰桌,那不知是現在最流行的發型,抑或她剛自樓下酒店房間下來,使她看上去十分嬌慵,身穿緊身衣,腳上是雙高跟拖鞋。

那樣一個美女,在年輕人眼中,卻好比海底怨鬼,不知何日可獲超度。

他閉上雙目,他知道他對環境徹底厭倦,不不不,他也是人,他從來沒有一天不恨惡這件事,隻不過死命壓抑。

厭憎情緒引發過風疹,全身一搭搭腫起來,好幾天不消腫,痛癢萬分,下意識起了發泄作用。

又叫他無故流下鼻血,往往半日不止,這些都是肉體發出極度不滿的訊息,警告靈魂:不能再繼續下去!

可是如果要使母親與妹妹獲救,他必須作出若幹犧牲。

沒有下一次了,他內心閃過一絲喜悅,他若不救自己,永遠無人救他。

有一洋人過去同那美女搭訕,那女子有一雙俏麗銷魂的丹鳳眼,眼蓋上擦紫色,一開一合,分外冶豔,洋人迷得暈陶陶。

年輕人在心中說:海底怨魂,海肯定是欲海。

他籲出一口氣,站起來,離開咖啡室。

走到門口,一隻手伸過來搭住他的肩膀。

年輕人十分警惕,他立刻擺脫那隻手,踏前幾步,閃避到安全地步,才轉過頭去。

他看到的是張誌德。

陽光下猛地看見這個人,叫他嚇一跳。

張誌德穿一套米白色西裝,配他那褐色皮膚,確有異國情調。

年輕人全神貫注凝視他,怕他有什麼不軌行動。

他跟他到這裏來,必有企圖。

年輕人渾身寒毛豎起,如一隻準備打架的貓。

他開口了,“石孝文,我無惡意。”

一個幾乎可以代表邪惡的人口口聲聲說他沒有惡意,多麼可笑。

“石孝文,實際上,我與你是同道中人。”

“不,”年輕人終於開口,“我與你不可相提並論。”

“那,你也自視太高了。”

年輕人冷笑一聲。

“找個地方說話如何?”

“我與你沒有什麼好說的。”

“有,我們共同的話題是李碧如。”

年輕人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鎮定,“不,這已不是話題。”

張誌德踏前一步,“你說什麼?”

他有一隻手一直插在西裝外套口袋裏,叫年輕人起了疑心。

酒店門外雖然人來人往,可是他如果要傷害他,不過一兩秒鍾即可成事。

年輕人說下去:“我已決定離開她,你倆之間的事,以後與我無絲毫瓜葛。”

張誌德一聽此言,愣住,他雙目中精光先是凝住,然後漸漸消退。

“中國人,你此話當真?”

年輕人沉聲答:“我騙你作甚?”

“你當真願意離開李碧如?”

“我已經與她終止關係。”

他鬆弛下來,右手自西裝口袋內緩緩伸出。

口袋內是一把手槍嗎,年輕人永遠不會知道。

“為什麼?”他不置信地問。

“我們的合約隻得三個月。”

“你舍得走?”

“到處有手段闊綽的客人。”

“她隻是一個普通客人?”

年輕人看著他,“我有許多比較特別的普通客人。”

張誌德哈哈哈哈笑起來,在陽光下看來,他非常像黃種人,他讚道:“說得好,說得好。”

年輕人平和地說:“張某,你對我苦苦相逼,我節節退讓,到此為止,以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否則,我也有保護自己的方法。”

張誌德答:“我從來沒有小窺過你。”

年輕人退後兩步,並未鬆懈。

那張誌德忽然說:“你真是聰明人。”

年輕人又退後兩步。

“現在她這人是完全屬於我了。”

年輕人不語。

“可是,沒有人爭,算得是什麼戰利品呢。”

年輕人欠欠身,“那,你看你該怎麼做了。”

“正如你說,外頭寂寞富有的中年女子大不乏人,她們也都憧憬愛情,我一定會找得到願意上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