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天已經黑了。
我照例開啟信箱,取出信件放進手袋,剛要按電梯,電梯轉角飛撲出一個人,我還沒有弄清楚是什麼事,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經指著我的脖子。
一切象電影鏡頭一樣,我立刻知道這是搶匪行劫,在報紙及電視新聞中看過無數類似的案件,臨到我身上也並非稀奇的事。
其中兩個人都蒙著麵孔,拖著我往樓梯間走上去。
這是一層半新不舊的樓宇,隻有六層樓,一瞬間已走到第三層,兩個年輕的匪徒逼我坐在梯間,一把足三十公分長的刀指在我腰間。
“除下手表,把皮包打開。”
我隻得把手袋整個交給他們。一顆心象在喉嚨處躍出來,手足發麻。
其中一個大聲說:“叫她開門。”
我麵如土色,“屋內什麼都沒有。”我哆嗦地說。
另一個要來強拉我的手,我掙脫,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勇氣。
我問道:“要錢拿錢,不要亂來。”
“叫她開門,”其中一個把手中的門匙拋給我,“上樓去。”一邊把現款塞進褲袋。
“上去。”兩個人用力推我,那聲音好不熟悉。
我忽然想起來,“你是尊尼仔!”我衝口而出。
那尊尼仔扯下蒙著麵孔的手帕,“是我,又怎麼樣?”
我瞪著他,忽然之間不再害怕,“你也得講講道理,”我揚揚手腕,“這隻手表剛剛才贖回來,你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找上門來?你真把我當羊牯?”
另外一個劫匪目露凶光,“幹掉她!尊尼仔,她已認出你,幹掉她!”嘴裏發出可怕的嗬嗬聲。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事要殺人?就為這麼點小事?
寒窗十年的女醫生一條性命就喪在行劫的匪徒手上?這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事。
“要錢拿去,不要傷害我。”我盡量冷靜,身體貼著牆角。
“殺,尊尼仔,殺!”他仍在鼓舞,完全的獸性表現。
我不禁戰栗,這種人沒有神經係統。
尊尼仔猶疑,“把銀女放出來給我。”
“你要她幹什麼?”我說:“她現在懷孕,與你有什麼用?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尊尼仔伸手,打我,“我叫你放她出來。”
我怒火遮了眼,掩住麵孔,“你打我?”從來沒有被如此侮辱過。
“我還要打。”他撲上來,手上揚著那把尖刀。
“住手。”
尊尼仔愕然住手,仍用刀指住我。
我的嘴角滲出血來,抬頭向樓梯看去。
“我不準你打他。”是銀女。
我急,“別下來,銀女,回家!鎖實門!”
尊尼仔恨極,把刀在我膀上一拖,“你再出聲。”
我的肌肉裂開,血如泉湧,但並不覺得痛。
銀女喝道:“馬上放下刀,走!兩個人一起走,否則一輩子不要見到你。”
“銀女,一齊走,”尊尼仔說:“還在等什麼?”
“一起走?不行。”銀女說:“她會報警。”
“殺了她!殺呀。”那個幫凶還直嚷。
“不能碰她,”銀女尖叫,“你們快走,不然來不及了,我保證她不報警。”
尊尼仔說:“不行!”
“你敢碰她,我一輩子不理你,看你到什麼地方弄錢。”銀女大聲喊出來。
尊尼仔遲疑了一下。
銀女說:“快走,我聽見腳步聲。”
尊尼仔轉過頭來對我說:“這次算你贏,走!”
他拉起同黨呼嘯而去。
我看著手臂上滴下的血,染紅整件外套。
這真是個惡夢。
銀女撲過來扶著我,“我即刻同你到醫院去。”
我沉默一會兒,“不,我有相熟的醫生。”
我用外套纏住手臂,走下樓。
銀女跟著下來。
“你回家去,好好地坐著。”
“不——”她急得什麼似的!一句話沒說完、伏在牆壁嘔吐起來,孕婦受不住血腥氣一衝,腸胃絞動。
我隻好扶著她一起到醫院去。
傷口並不是很深,血卻是驚心動魄的多及濃,我隻覺得眩暈,仍不覺痛。
醫生替我縫針,銀女堅持要伴我。
我也急,“大熱天,你何苦動了胎氣。”
她扯著我另一隻手大哭起來。一頭一腦一身的汗,一件裙子揉得稀皺。
我叫護士打電話給精明偵探社。
我已筋疲力盡,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手術床上。
醒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問醫生:“要不要進醫院,會不會失血過多?”
是老李的聲音,我掙紮著,“老李,你來了?真麻煩你。”
他立刻過來扶住我,一臉的關切。誰說這世上沒好人?我還是樂觀的,好人總比壞人多。
他問:“誰?誰傷了你?”
我虛弱地說:“普通的劫匪。”
“我不相信,陳太太,凡事不要瞞我。”他咬緊牙關,額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聳然動容,心中一絲感動。
“誰敢打你?”他壓抑不住憤怒,“你這邊麵孔腫得稀爛,嘴唇都破了,手臂上縫了十多針!我替你主持公道,我要那XXX死在我麵前。”
我很震驚,老李至今才露出真性清來。
“銀女呢?”我連忙問。
“她沒事,她在另外一間房休息。”
我鬆一口氣。
“是誰動的手?”
“明人跟前不打暗話,老李,我通知你來,自然不打算瞞你,你聽我說。”
我把事情說一次。
他的神情漸漸緩和,看上去仍然是個四平八穩,貌不驚人的中年人,老李,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個季先生應當送你回來。”他看著我說。
我紅了臉,“他也不知道這種事情會發生。”
“不是這麼說,單身女人應當有人陪。”
我支開話題,“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否應當報警。”
“報警?怎麼報?”老李瞪大眼,“第一,銀女不會指證他,其二,你不想得罪他來節外生枝,”“這到底是個法製社會,老李,有人要殺我,不為什麼,就是為想殺我過癮,坦白說,我嚇得要死,我覺得應當通知警方。”
“這件事我會替你擺平。”
“什麼?”
“你要相信我,就把事情交給我。”老李說。
“老李,這——”我說。
“我問你,那個尊尼仔有幾歲?十八?十九?抓住他關幾月就出來,那時候沒完沒了,你躲也躲不過,對付他們,山人自有妙計。”他拍拍胸膛,露出梁山泊好漢的模樣來。
我很訝異,“老李,我以為你隻是偵探社的東主。”
他笑了,“不認識三教九流,怎麼開偵探社?你以為做私家偵探隻需要拿隻照相機拍下奸夫淫婦的照片?”
我心情再壞也忍不住笑出來。
他看見我,摸摸後腦,又有點靦腆。
醫生進來:“無邁,你最好在家休養數天,我已替你訂一個私家看護。”
“好的,我想回家了。”
“無邁——”醫生想問很多問題。
“十萬個為什麼是不是?”我疲乏地說:“將來有時間慢慢告訴你。”
“無邁,你自己當心。”她摸摸我手臂,“這裏就破相了。”
“咦,不是說看不出嗎?”我說:“你是城裏最好的外科整形師呀。”
我同老李與銀女一行三人打道回府。
老李說:“我把司徒也找來。”
在房裏我對銀女說:“剛才真多虧你把他們喝住。”
她已經鎮靜下來,睜著滾圓的大眼睛,“都是我累你的。”
“我們之間,何必說這種話。”
“你何嚐不顧住我,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還是顧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