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女士淡然答:“孩子由我所生,與人無尤,當然我教我養我帶。”
嗬,卓羚由衷佩服這位女士,“打擾你了。”
對方一聲不響掛上電話。
卓羚束手無策,團團轉。
半晌,鍾惠顏來打聽:“可找得到人?”
卓羚據實報上。
“多厲害,這樣才能生存下來。”
“你說她可知周氏下落?”
“心已死,既然收足贍養費,我想她不會計較其它。”
卓羚隻得對餘心一說:“你要麵對現實。”
心一慘白著臉,勉強點頭。
“抬起頭來,這不是世界末日。”
她鼓起勇氣,“我想獨力撫養孩子。”
“我很佩服你的誌氣,但是心一,你仔細想想其中牽涉到的人力物力,以及你自己的前途。”
餘心一渾身顫抖,她陷入極端痛苦中,身體蜷縮起來。
“你以為社會已經開放?錯了,再過二十年,仍然有種奇怪的人會把女性感情道路上不幸事當閑話恥笑,並且認為極頂應該。心一,你應當慶幸今日的你有個選擇。”
心一呆呆地聆聽。
卓羚站起來,“這幢老房子彷佛不利情侶。”
才說到這裏,有人敲門。
“卓羚卓羚,我今日返新加坡。”
卓羚連忙去開門。
是劉遇英提著簡單行李來道別。
“這是我的新地址。”
卓羚點頭接過。
他忽然問:“我整夜聽見有人哭泣,是餘小姐嗎?”
卓羚說:“可能是我。”
“不,”劉遇英搖搖頭,“不是你,永遠不會是你,卓羚你會站起來走出去,排除困難。”
“太抬舉我了。”
“同餘老師說,時間治療一切傷痕,別人已經傷害了她,她可不必加倍懲罰自己。”沒想到他突生智能。
“是,是。”卓羚意外。
“再見。”
他抬一抬頭,昂然離去,看樣子,已經把在纜車徑發生的一切,當作前塵往事。
卓羚掩上門,轉過身來,意外地發覺餘心一也站了起來。
雖然虛弱,木無表情,但是她站了起來。
卓羚微笑。
心一輕輕說:“我需要你幫忙。”
卓羚攤開手臂,“人在這裏,聽你差遣,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氣。”
心一與她緊緊擁抱。
惠顏人麵比較廣,處事理智,她前來通知:“醫生已經聯絡妥當。”
“惠顏,你是記者,請代為打探外國的領養機關手續。”
惠顏沉默。
“你不讚成?”
惠顏輕輕說:“我們在說的,是一個小生命。”
“因此當事人躊躇萬分。”
“性格控製命運。”
“這不是討論她性格優劣的時候。”
“是,的確有這種機構存在。”
“麻煩你了解一下。”
“沒問題。”
兩個年輕女子同時長長呼出一口氣。
惠顏說:“大家都留意到你的畫風改變,用色濃烈許多,線條也深刻了。”
卓羚答:“人長大,格調自然轉變,總不能一輩子淡藍粉紅淺黃。”
“有人喜歡,有人希望你維持舊貌。”
“有時手不由主,設計顏色發乎自然。”
“卓羚,真不容易,一個年輕女子靠畫筆維生。”
“你何嚐不是,”卓羚也稱讚她:“看,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共勉之。”
兩人相視而笑。
“聽說你要去外國深造。”
“江湖上消息流傳得真快,我不過先去探路。”
“去哪個國家?”
“幾個熱門國家。”
“選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
“我會與心一同去,替她安排事情。”
惠顏說:“你真夠朋友。”
卓羚牽牽嘴角,“我們這一代總算有點能力。”
“你與父母諒解沒有?”
卓羚搖搖頭。
“離開之際總得話別。”
“我會通知他們。”卓羚說得極之簡單。
“伯父母其實太過固執,這又不是恥辱。”
“有些父母覺得子女不是天才已經失望。”
“但卓羚你確是設計界奇才。”
“在他們眼中,我脫離常規。”
惠顏歎口氣,“將來他們自會明白。”
卓羚不語。
“心一還在教書?”
“已經告假,待秋季再入學。”
“對,屆時難題已經解決。”
“惠顏,祝心一步過難關。”
“一定,有事通知我,我是好跑腿。”
她告辭後,心一才醒來,她已經胖了許多,動作有點蹣跚,“那好象是惠顏的聲音。”
“她有事不等你起床了。”
“你們又在討論我的前途?”
“肚子餓了沒有,我做了牛油包布甸。”
“說我什麼?”
“我們說,現在還來得及。”
“我已經決定了。”
“那麼,我們尊重你的意見。”
“你如果抽不出時間,不用陪我。”
“不是單為你,我也樂得離開都會一陣去呼吸新鮮空氣,天天看螻蟻競血,久了心理變態。”
心一微笑。
最近心一時時有這樣的表情:不是歡喜,也不是悲傷,隻是無限悵惘。
卓羚握緊她的手,她輕輕問:“老房子怎麼樣?”
“我同經紀商量過,三樓留著,一二樓他代為分租出去,大房東處應無問題,那回來也還有個歇腳處。”
心一靜靜聽著,像是事不關己。
“我發覺在都會居住,最重要是置個窩,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吃粥吃飯都行,你看我,一個做文藝工作的人思想竟如此庸俗,畫由心生,還有什麼好作品?”
一個月後,卓羚陪心一乘飛機到加拿大東岸一個法語城市。
心一入住當地機關安排的宿舍。
負責接待她們的勒布朗太太輕輕說:“多謝你們尊重生命,選擇生命。”
“旅遊證件注明隻能逗留三個月。”
那位太太說:“期限到了我們再想辦法。”
卓羚點點頭。
心一問:“你呢,你住什麼地方?”
“青年會,一連數天我都會去找學校。”
“你都可以做教授了,還能學什麼。”
卓羚笑不可仰,“每個幹藝術的人身邊都有這種亂讚一通的損友,信一成都死。”
連心一都笑了。
勒布朗太太說:“領養人想與餘小姐會晤。”
卓羚收斂笑容,“我也可以在場嗎?”
“餘小姐不介意的話自然沒問題。”
在一間小小辦公室,她們見到那對夫婦,丈夫是中英混血兒,妻子有法裔血統,卻擁有一個中國姓氏,讀英,卓羚知道,其實是姓吳。
交談了二十分鍾,大家都很放心,話題彷佛有點不著邊際,其實都有深意。
吳太太問心一:“你不吸煙喝酒吧?”
心一搔搔頭,也問:“你們可諳華語?”
吳先生搶著答:“我會說粵語。”
卓羚忽然問:“吳先生做哪一行?”她總是比較實際。
“我是政府水務工程師。”
吳先生忙不迭取出證明文件,“我妻做室內裝修,大多數時間在家工作,可照顧家務。”
吳太太問:“餘小姐,你讀書還是做事?”
“我是一名中學教師。”
“啊。”
勒布朗太太微笑問:“你們會法語嗎?”
卓羚立刻用法文答:“隻會一點點,說得壞,請問:‘郵政局在何處,我要一杯檸檬茶,還有,這是我的代表作。’”
吳氏伉儷見卓羚這麼詼諧,笑得前仰後合。
“你是餘小姐的——”
“表姐。”卓羚飛快回答。
勒布朗太太說:“雙方同意的話,可時時見麵。”
吳氏夫婦告辭。
卓羚感慨地說:“真想不到這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