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訴苦:“絕情得連拖鞋都帶走。”
卓羚笑,“你要女人的拖鞋作什麼。”
“多謝你鼓勵。”
“恕我多嘴才真。”
這一對已分手,那一對要結婚,人生幾許悲歡離合。
那日在一樓,卓羚發覺老房子的牆壁又高又遠,看著令人淒惶,她似有不祥預兆。
股市跌到低穀的那一個禮拜,卓羚才知道自己的靈感不錯。
整個都會幾乎在一夜之間變得惶惶不可終日,亂成一片,像煙火熏著黃蜂窩,死傷無數,傳言是美國某小撮投資者設毒計害殺股市,一路炒賣待最高時全部放出,好使價格崩潰,撈了一票逃之夭夭。
市麵沉靜下來。
卓羚並非幸災樂禍的那種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靜有靜的好處,茶樓、時裝店,甚至街上,都少了一群囂張的自以為發了財或是鴻鵠將至的粗魯新貴,卓羚覺得她又可以放心走路了。
那班喧嘩的人那麼快都躲到什麼地方去?
正在好奇,答案來了。
鍾惠顏來探訪她。
一見麵便問:“綁住多少?”
卓羚莫名其妙,“什麼多少?”
“錢呀。”
“對不起,我一毛錢也不賭,血汗錢,得來不易,十分謹慎。”
惠顏瞪大眼,“我不信。”
“真的!”卓羚嘻嘻:“我毫無損傷,你呢?”
惠顏道,“過去五年的積蓄完蛋了,所有計畫泡湯……買屋、旅行、換車,全部押後。”
“貪字變貧字。”
惠顏不服氣,“你的生意一定受到影響吧。”
“剛相反,出版業是一個奇怪的行業,市麵最好的時候,人們心紅,不甘心坐在家裏看書,都外出征歌逐舞,可幹的事多著呢;可是淡市中人人自危,失卻花費意欲,買一本好書回來大家看,倒成為最佳娛樂。”
惠顏意外,“嗬,逆市奇葩。”
“可不是,又淘汰若幹旺市中濫竽充數的所謂行家,故此,你的朋友我仍然生存。”
惠顧歎氣,“傻人有傻福。”
“可不是!”卓羚攤開手,“看你們,炒上炒落,勞勞碌碌,囂囂張張,原來白忙了整年。”
惠顏垂頭喪氣。
“重頭來過,當作教訓。”
“發誓以後不碰這該死的玩意兒。”
卓羚忽然想到心一,她的儲蓄,也全部泡了湯吧,抑或,她的投資經理周烈熊聰明智能,早已全身而退?
“許多人傾家蕩產……”
卓羚有點心不在焉,“嗯。”
好幾日沒見到餘心一,太粗心,應當一早問候。
“你知道我上司周烈熊?公司裏數他玩得最厲害,事敗後各方麵追債,人已經失蹤。”
卓羚張大嘴,“周烈熊?”
“是,他女朋友是我介紹給你的房客,記得嗎,自稱有內幕消息,無往而不利,這一年揚言賺了半山兩層樓,同妻子分手,付了大筆贍養費,預備迎娶新人,現在,他前妻成了唯一得益人,你說世事好笑不好笑。”
卓羚耳朵嗡嗡響。
“人算不如天算,經過這一次,我發覺中國人的成語句句有深意。”
“周烈熊失蹤?”
“正是,他女朋友沒同你說起?”
“什麼時候的事?”
“三日前已不見他在報館出現,聽說避到台灣去了。”
卓羚站起來,“我還有點事,我不招呼你了。”
惠顏籲出一氣,“以後吃飯,你負責結帳。”
“一定一定。”
她送惠顏出門,立刻到二樓按鈴。
隻見心一的玳瑁貓餓得咪嗚咪嗚訴苦,卓羚立刻先找來貓糧喂了它。
門內有沙啞的聲音問:“誰?”
“卓羚。”
餘心一緩緩走來開門。
“這幾天我工作特別忙,否則一早就應來看你,真不好意思,還自稱是你好友。”
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心一臉容枯槁,像老了十年,她穿一套運動衣,全身散發著奇怪的味道,像是小孩多日忘記洗澡似的餿味,一切叫卓羚吃驚。
屋內昏暗,可是不知怎地有風,絲絲寒意,但空氣又不見流通,怪不可言。
卓羚混身汗毛已經豎了起來。
“心一,有事為什麼不來找我?”
她走進客廳,開亮了所有的燈,忽然聽見歎息聲,卓羚暴喝一聲:“什麼人?給我走!”可是背脊上全是雞皮疙。
心一手腳冰冷。
卓羚倒一杯熱水給她,“周烈熊的事,我都聽說了。”
心一忽然嘔吐。
“你看你的頭發打結,來,先淋浴梳頭。”
心一縮到沙發上,卷得像蝦米一般,對卓羚的建議不瞅不睬。
“心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像鍾惠顏一樣,她也用起成語來。
心一不出聲。
“讓他離開一段時間,他亦需要靜一靜,將來可能還有見麵機會。”
“他不能帶你一起走,自有苦衷,你有工作有朋友,放棄一切去流亡,犧牲太大。”
餘心一開始嗚咽,哭聲同她的貓差不多,絕望悲愴,像是胸中被利器挖了一個大洞,一手掩住傷口,另一手還妄想揮退凶手。
卓羚不由得緊緊抱住她。
抬起頭,發覺白色的牆壁竟似浮動起來,卓羚吃驚。
“來,心一,暫時搬到三樓,讓我照顧你。”
牆壁聽了太多哭泣聲,好象已經飽和,卓羚怕它也要嘔吐。
心一沒有反對。
卓羚扶她到樓上,把臥室讓給她。
她幫她放水淋浴,替她緩緩梳通長發。
她發覺心一頭上結疤,有紫黑色血跡,分明是受過傷。
“心一,你何用受這種委屈?”
四肢處處瘀痕,一撻青一撻紅。
卓羚借出衣服。
心一啞聲說:“髒衣服我自己會洗。”
“扔掉算數,還洗來幹什麼。”
她的聲線遭到破壞,不知幾時可以複元。
卓羚堅持要請醫生上門診治,心一拗不過,隻得同意。
醫生來到細細檢查過心一,開了幾種藥,看著她服下,才悄悄與卓羚說話。
“是你姊姊?”
卓羚隻得說是。
“你姊夫呢?”
卓羚問;“你怎樣診斷她已婚?”
“她預產期在夏天。”
卓羚異常鎮靜,“是,是。”
“盡量爭取休息及營養,我可介紹優秀婦產科醫生給你。”
卓羚忽然微笑,小生命,多可愛,一點點大,裏繈褓中,已會張嘴打嗬欠。
醫生也笑,“你渴望做阿姨?”
卓羚猛然醒覺,嗬,怎麼會在這種時刻笑出來,莫非是嚇瘋了。
她付了診金,把醫生送走。
回到屋裏,與心一相對無言。
隔了許久,心一沙啞地說:“本來打算結婚。”
“周烈熊人呢?”
“走了。”她用手摀著臉。
“叫他出來共同擔當,成年人怎可遇事一走了之。”
“找不到,人已失蹤。”
“他前妻可有他下落?厚著臉皮無論如何要問一問。”
“我不敢。”
“我替你做醜人。”
“她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卓羚不去理她,聯絡到記者朋友鍾惠顏,打聽到周家電話,不顧一切撥過去。
來聽電話的正是前任周太太,聲音平靜成熟大方,“原來是卓小姐,請問有什麼事?”
“我想知道周烈熊下落。”
“很多人都在找他,卓小姐,是因為債務問題嗎?”
“我代表餘心一急找他。”
她心平氣和,“嗬,那就不是錢債了,是另一種債。”
“請告訴我們他人在何方。”
“卓小姐,餘小姐,我若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我還用離婚?”
人家不但沒有囂張,乘機侮辱第三者,還自嘲一番,做前妻做到這樣,功力深厚。
卓羚長歎一聲,“周太,——”
“別再叫我周太,我自己有名有姓,我叫何潔心。”
“他沒有同孩子們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