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心一輕輕的說:“隻有耶路撒冷哭泣的牆。”
卓羚向牆壁:“是你嗎?”
餘心一說下去:“還有威尼斯的歎息橋。”
卓羚抬頭看到天花板上去,“這幢老房子很特別。”
餘心一說:“我的困難是——”才開了頭,以為可以講出心事,誰知樓下傳來吵鬧聲,有人摔破瓷器、挪動家具、大力撞門、接著,是女方哭泣聲。
卓羚十分意外,餘心一卻習以為常,她笑笑說:“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卓羚站起來,“我住三樓,沒聽見。”她去開門。
“你想幹什麼?”
“勸架呀。”
“什麼?”餘心一不置信,“你平日老氣橫秋,頭頭是道,今日卻這麼幼稚,快給我坐下,假裝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講得好,卓羚噤聲,牆內發出的,皆是私事。
樓下又擾攘一輪,漸漸靜下來,卓羚不明:“合則來不合則去,有什麼好吵?”
餘心一笑不可仰:“一聽就知道你沒有男朋友,不知民間疾苦。”
卓羚訕訕地不語。過片刻餘心一歎口氣:“你說得對,是我們不知廉恥。”
“你歪曲我的意思——”
她伸了一個懶腰,不想再說,卓羚識趣,站起來告辭。
一樓完全沒有動靜,反正是三合土磚牆,打不壞,任由他們去鬧,隻是簇新裝修,未免可惜。
卓羚看到小劉出來,若無其事與她打招呼:“對了,給你兩張戲票,女主角手部特寫全屬色媚替身演出。”
卓羚輕笑接過贈券。做替身已經夠奇怪,居然還有人淨替一雙手,而雙手的主人還四處送戲票。他一點也不像剛與女友大吵過,真好門麵工夫,表麵平凡的他原來十分深沉。
他出去了,卓羚看著他的背影在梯間消失。
傍晚,他帶回來一大籃菜及一束鮮花,很快,兩人又重修舊好,舍得他,也舍不得他那手廚藝,換了是卓羚,也會考慮原諒他,這個男人做的鰻魚飯香聞十裏。
他特地送一盒給房東。
“怎麼好意思。”卓羚已垂涎三尺。
沒有人陪她去看那套叫圓月情殺的電影,卓羚邀請餘心一。
“請注意女主角的玉手。”
情節拍得不壞,原先以為是變態狼人每逢月圓之夜去麻煩美女,但是不,故事頂有人情味,劇本並無沘漏,說一個資深偵探,幫一個殺夫的美婦脫罪,皆因她長得像當年與他在月圓之夜分手的初戀情人。
那雙玉手無處不在;勾在男主角肩膀、撫摸他肢體、取起凶器,最後拔槍自盡。
手的戲分比女主角還多,卓羚與心一都詫異了。
散場後一邊吃冰淇淋,一邊談論劇情,許久沒有這樣開心。
“沒想到手也會做戲。”
“我以為隻有眼睛會傳情。”
卓羚黯然,“我隻得一雙死魚眼,目不斜視,不會轉彎。”
“林小姐那雙手會走紅嗎?”
“時時出現在廣告中,引人遐想,你看過電視上那隻巧克力廣告嗎?女人把鑽戒脫下換取糖果,多麼誘人。”
“是同一雙手嗎?”
“小劉說是。”
“難怪要吵架。”
卓羚奇問:“為什麼?”
“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手。”
不久後的一個午夜,卓羚被女子尖叫聲吵醒,那聲尖叫畫破黑夜沉寂,十分可怕。
附近沒有人家,前邊是學校,後邊是山,尖叫聲一定由熟人發出。
是那雙手的女主人。
卓羚起床推開窗戶,忍不住伸出頭往下喊,大聲教訓一樓的住客:“有什麼事,明天太陽升起再說,人家可要一早工作。”
對方沒有回音,總算還有廉。
卓羚關上窗,接著,下大雨了。
她沒有再睡,衝杯咖啡,開始工作。
卓羚最緊張工作,這是她的營生。
一直做到天亮,天邊魚肚白,卓羚朝天空看去,都會的霓虹光管永不熄滅,她很慶幸手頭上有做不完的訂單,趁這幾年,打好基礎。
清晨,別人還未起來,她披上外套,出門去做早起的鳥兒。先到小店吃一客新鮮豆漿,然後去花檔挑剛運到的茉莉花,水果店夥計笑著伸手招呼熟客,她又買了十來隻香氣撲鼻的水蜜桃。
回到老房子樓下,她看到人影一閃。
“誰?”
那人已經竄到老遠,看似一名流浪漢。
這幾年治安大不如前,卓羚覺得在大門安裝一道鐵閘比較安全,不過這樣一來,鎖前鎖後,失卻不少韻味。
回到屋內,她用一隻大玻璃瓶盛起水果,拿起電話與各出版社聯絡。也許沒有人相信,小小城市,每個月竟出版百多本新書,居然還有文人一生喊懷才不遇。
卓羚一個月約做廿多三十個封麵,需以不同風格處理,以免重複,也十分勞心,有時為了一個設計整夜不寐。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走紅直至工作來不及做,隻得漲價,而出版社爽快答應。
卓羚不是留學生,隻在本地學院設計係讀過文憑,因此並無機會培養崇高理想,賣弄誌氣,她始終認為有工作要趕是天底下最大幸福。
因這樣隨和,大家都願意聯絡她。
一個早上就接了五張訂單。
她問候出版社負責人,“生意可好?”
“托賴,算是欣欣向榮,名作家像聶端杏的書一個月可售出一萬冊以上。”
“那多好,與有榮焉。”
“經濟向上,許多家庭主婦拿著十兩黃金買進賣出已賺得零用。”
卓羚笑,“真有此事?”
“是,故此我對堅持不做炒賣的人有種特別尊敬。”
“那麼,我一定在內。”
這時,卓羚聽到輕輕敲門聲,她放下電話。
門外是餘心一,她戴著墨鏡,神情略見憔悴。
“咦,星期六不用上學,新製度已經實施?”
“今日告假。”
“是否昨夜沒睡好?”卓羚歎氣,“一樓又吵架,被我探頭出去大聲斥責。”
餘心一不出聲。
“總得勸勸這對歡喜冤家才是。”
餘心一忽然說:“是我。”
卓羚一時尚未醒悟,“什麼?”
餘心一摘下太陽眼鏡,“昨夜是我與男友吵架。”
卓羚愕然轉過頭來,看到心一左眼腫如核桃,眼白充血染紅,狀甚恐怖。
“對不起,我們真不爭氣。”
卓羚憤怒:“他打你?”
“不是故意的。”
卓羚冷笑:“嗬,是誤殺不是謀殺,官司上確有分別。”
心一不語,她架回眼鏡。
“看過醫生沒有?”
“剛自醫務所回來,隻需休養數天。”
卓羚譏諷說:“看見你們那樣子,誰還敢結交男朋友。”
心一窩到沙發裏,用墊子壓住麵孔。
“他人呢?”
“與家人到歐洲度假去了。”
“很快回來,給你看在名勝區拍攝嘻嘻哈哈的全家福。”
心一不語。
“虧你還為人師表。”
心一歎息:“你自己爭氣不就得了,何必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卓羚說:“我決定請房東在大門加一道鐵閘,閑人免進。”
心一忽然說:“我好象聞到白果粥香味。”
卓羚搶白:“你才吃白果,銀杏你可知道?”
心一吃飽了,似渾忘愁苦,沉沉睡去。
卓羚替她蓋上毛氈,自顧自工作。
稍後她留下一張便條,告訴心一她到出版社交稿。
回來時發覺門口又有陌生人張望。
那是一個中年頭發斑白的男子,穿著整齊,單看背影卻覺風度翩翩,卓羚不禁心底喝采,咦,不是與家人去了歐洲,怎麼又回心轉意?
聽見腳步聲,那中年人轉過頭來,啊,怪不得餘心一會與他糾纏不已,真是一表人才。
卓羚冷冷看著他,“你來了。”
那中年人揚起一角眉毛,笑道:“我們不認識。”
卓羚自我介紹:“我是心一的房東。”
“失敬失敬,我叫馬逸迅。”
這名字好熟,在何處聽過。
卓羚點頭,“你打算怎樣向心一道歉?”
誰知那人莫名其妙,“誰是心一,誰要道歉?”
卓羚愕然,立刻知道點錯相認錯人。
她實時調整麵部表情,“對不起,你找誰?”
中年男子有點欷歔,對年輕的二房東說:“我要找的人一早已經搬走。”
“嗬!”卓羚明白了,“你有一個朋友,從前住在這裏?”